黃尚禾:
影像和劇場的共同點在於看懂劇本、很誠懇地活在當下。不同的地方在於,能量傳遞的大小和方向不一樣,劇場可以跟觀眾正面對決,影像是把感受放在自己身上。
黃河:
目前還沒嘗試過舞台劇,一開始用影像演員的角度來看舞台劇,是會害怕的,因為它很龐大。第一次拍廣告時,曾被導演嫌棄情緒反應太慢,因為習慣戲劇的醞釀過程;但廣告的表演節奏要很快,「戲劇表現的過程」對於廣告來說會不夠快速、精準。
高偉哲:
從北藝大(以劇場為主要訓練)出來後,接觸影像表演之初也覺得很難掌握。影像服務攝影機與對手,劇場的投射是在整個空間。我覺得,影像與劇場最大的不同是「投射的媒介」,影像常使用「減法表演」;而廣告是,心中覺得好吃,畫面上看起來不一定好吃,因此,表演需要「被設計過」。
鍾瑶:
我非本科系出身,表演對我來說很抽象。最早先接觸到廣告,對我來說就是要「漂漂亮亮」的,主要聚焦在服務商業行為與商品,把商品服務好,好像就是廣告最大的任務,演員永遠是在second place。到了電影工作的時候,也被導演說過我走路走得太漂亮了,而重新適應。近期跨足電視劇也翻了很大一個跟斗,我需要從原本在拍電影時適應的「真實」,變成一個反應被要求停留三秒,要給鏡頭不一樣的語言與肢體。然而,現在電視、電影、廣告的界線開始轉變,去符合每個作品和導演想要的方向或形式就夠了,演員就是身在娛樂產業,我們就是要娛樂人的,如果過度專注在自己身上,或許會失去這個職業的本意。
錢俞安:
目前大概拍過70、80支廣告。「廣告」從試鏡開始就是「商品取向」,這關係到我們會被怎樣的「客戶」和「導演」挑選,他們需要的形象是什麼才是重點。大家可以想想看,自己在看廣告時,最能被激起的慾望是什麼?這就是我們在廣告表演時最需要傳達給觀眾的。
廣告是分秒必爭的行銷,被消費者訴求的東西,需要被放到最大,從試鏡開始就要把所有情緒做到最大,講「情緒」或許不太精準,應該說在我們看到腳本時,如果看到「特寫」的鏡頭,那就是「情緒」要傳達100%的狀態。在廣告拍攝中,「產品」絕對是最重要的,因此,也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呈現產品最好看的樣子。
在表演上的建議及演員如何準備廣告的演員功課?我們常會誤以為自己已經把情緒放到最大了,但如果去照鏡子或錄下來就會發現,其實有落差,我就會再想辦法把它放大。在演員功課的部分,我建議大家可以先去看每個廣告導演、品牌客戶拍攝過的作品,他們會有各自特定的喜好和風格,尤其廣告更是「客戶」為首,因此,試鏡前可以先做好這個功課,會有很大的幫助。
唐振剛:
廣告看「第一眼」的印象,跟MV都很看現場展現出來的「效果」,而影視的「效果」不全由演員決定。表演進入後期,就會由後期人員去決定他們要的效果;劇場在某種程度好像也是需要效果的,演員在演出與給予的當下就給予效果,這個經驗讓我明白什麼叫「觀眾是劇場的一環」,觀眾給演員的回應是最直接的。
我參與過《偽婚男女》的影視版和劇場版,當時先拍了影視版,才又演了劇場版,差別非常大,影視像是獨立創作角色,劇場是大家透過排練共同創作角色。劇場版從劇本開始的體驗就很不一樣,居然不知該從何下手,即使演過影像版,還是不知道怎麼做角色功課,在排練時也可以感受到肢體跟影像拍攝時很不同,像是排練時,我開始發現我在舞台上,手不知道怎麼擺;但因為有長達兩個半月的時間讓我去磨練,劇團其他的演員也幫助許多,我才了解,舞台劇是可以與其他演員共同創作的。
舞台劇的衝擊很大,明明在影像版和劇場版是演同一個角色,但是,現在留在身體裡的角色,幾乎是劇場版本,舞台劇讓我感受到「上場後角色還可以持續在長的感覺」,第一次巡演又跟第二次巡演的角色長得不一樣。
趙逸嵐:
劇場好玩的地方是會因各種因素的改變而產生不同化學效應。我發現,演員出來工作之後,表演大多在服務觀眾;學校是最幸福的地方,老師教我們要「服務角色」,進入業界卻開始要「服務觀眾」,所以我一直在找這兩件事的平衡,去思考表演的初衷。演員是想跟世界對話的,但演員又是被擺在很後面的位置,我們如何跳脫出來一點點,用角色跟世界溝通?
關於影像與劇場的差距,我覺得表演的核心與本質是一樣的,但表演的「節奏」就不一樣。譬如說,劇場可能要立即感受到觀眾的反應來調整表演,例如要「讓笑」。第二個是表演的「投射」不一樣,當我們在面對上千名觀眾時,要如何在大劇院的一樓到四樓之間選擇你的表演動作?在劇場表演時,演員常會讓自己的動作大於慣性的狀態,但這件事在影視上是不需要在意的,因為鏡頭會幫你說話。影視表演就可以比較趨近於日常,跟一般人說話或動作時比較像。最後,就是「觀看的選擇」不同,影像是經過導演、剪接師、後製挑選過後給觀眾看,而劇場則是觀眾當下可以自行選擇要看什麼。
蔡嘉茵:
從台大戲劇系學習,後來跨足電影。對我來說,可以從以下四個面向來看劇場和影像的差異:
對我來說,演完舞台劇會有一個「爽感」是:此時、此地、此刻、我完成了這世界上唯一的一場演出;電影是我可以不用調配我的體力,盡情地完成表演。舞台劇比較像完成一個任務,電影像完成一場表演。而在技術層面,劇場要感性的同時理性,也就是說,除了表演,也要兼顧技術層面,而影像表演,也有不要擋鏡頭等技術需照顧。
主持人吳芮甄提問
Q:台灣有一派是追尋本色表演、寫實表演,但近期有越來越多「類型片」,演員在執行類型片時,表演上是不是很難真的「真實」?同時與技術是不是需要更多的配合?
黃河:
類型片的拍攝相對複雜,拍攝《紅衣小女孩》時,要呈現「驚悚感」,需要很多鏡位去完成,演員當下除了要做到「恐懼」飽滿真實的情緒,同時要配合攝影的「表演區域」的技能,甚至曾經被要求過希望在攝影師運鏡到什麼位置時,演員眼淚要掉下。這對演員來說,的確在拍攝類型片時,表演當下的真實外,也需要兼顧理性執行的一面,非常困難!
我在拍片前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學表演,但我在拍片時花了更多時間去學拍片,演員需要在表演的當下打開,才能知道自己如何能跟其他部門配合。
趙逸嵐:
很有同感,我們要去知道燈光和其他技術人員正在做什麼,才能讓自己在表演時知道自己在幹嘛且游刃有餘。演員也要學習技術層面的細節,在表演時才能是安全的。
唐振剛:
演員要讓自己在現場「放輕鬆」,不是放輕鬆去玩手機,經歷過劇場訓練才知道,越了解劇組周遭在幹嘛,在現場越能放鬆表演。要做到表演的同時忽略周遭,就是去理解週遭在幹嘛,讓週遭的一切都是表演的一環,這樣你就能做到在意但又不在意,進而「放輕鬆」。
鍾瑶:
拍攝《海人魚》前需做很長期的訓練,在水中只能用手語溝通,除了身體上、心理上的問題要克服,因為技術層面的限制,也沒辦法一直重來,拍攝時間也有限,因此,水戲的拍攝很常是陸戲的兩倍。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拍出有效的畫面,是很重要的。那時候,很有趣的一個表演是,因為人的眼睛在水下無法對鏡頭對焦,我要表演出「正常」的眼神,卻需要做到「鬥雞眼」,在鏡頭上看起來才是對焦狀態,這是在表演上,很難真的「寫實」的部分,所以,當時攝影師也很會有技巧地抓出演員比較側面的畫面。
鍾瑶:
跟導演溝通就像談戀愛,技術上有一定的限制,彼此對於表演的喜好也不同。能夠符合導演想要的,也清楚表達我們可以為角色付出的程度即可。
蔡嘉茵:
劇場排練時,導演會比較期望演員在嘗試與創作的過程中給他「天馬行空」的驚喜;影像拍攝時,因為有比較嚴格的時間限制,導演會希望演員在他要的方向給「準確方向」的驚喜。
趙逸嵐:
舞台劇的準備時間比較長,會有很多即興的空間,但演出的現場有很多人在等待,演員的即興要很「準」,不然就是聽導演的。我跟不同領域的導演不會有不同的溝通方式,像鍾瑶說的就像在談戀愛,互相配合,各取所需。
黃河:
要澄清「跟導演談戀愛」不是真的去談戀愛,而是帶著「戀愛感」的心情面對拍攝工作和表演工作。拍攝工作是非常長時間、消耗體力與情感的工作,當你對這份工作保有戀愛感,你會比較願意去克服困難、去跟不同部門的技術人員溝通,遇到問題會想要去解決,會願意繼續嘗試,願意想辦法跟大家達到共識,一起讓一切更好。
趙逸嵐:
之前常在試鏡時被問是不是舞台劇演員,因為他們覺得我咬字很清楚。我覺得能被提醒(被問這個問題)是一件好事,表示我可能沒有很中性,還沒有準備好去承接任何角色。後來去試鏡時,我會讓自己輕鬆一點。
唐振剛:
我碰過導演跟我提過「某某演員有舞台劇底子」的時候,都是很正面的提醒,像是要我好好學習人家的口條。因為,影視出身的演員會有字幕的協助,比較容易忽略「把話說清楚」這件事。舞台劇演員的氣場和節奏,是很多導演提醒我可以學習的。我在《死神少女》跟小八(趙逸嵐)演過好兄弟,有一場打架戲,我以為他應該要是覺得委屈的狀態,但我感受到小八的能量很強,當下覺得壓迫感很重,所以我一直進不去狀態,後來我才理解那是因為小八的能量放很大,劇場演員的能量調配很不一樣。
高偉哲:
這裡想補充,「能量」不是指很誇張的肢體或表現性,沒有絕對相關,能量是人的「狀態」。劇場演員拍攝影像作品時,比較困難和需要調整的地方會是如何在一喊action就馬上進入狀態,因為在劇場是可以累加的,但要「切片地」進入狀態會是比較困難的。
鍾瑶:
大家對我的印象都停留在偶像劇,但其實我第一部電視劇是《死神少女》,早期也拍比較多獨立製作。第一次踏入偶像劇的時候,就被製作人提醒要多看舞台劇、觀察舞台劇演員,因為獨立製作的演員會比較聚焦在自己的能量和感受,比較不會放出來,但舞台劇演員的能量是360度的,不只在演員跟鏡頭之間。
蔡嘉茵:
我曾在拍電影時被說過「你看不出來是舞台劇演員」。我曾在北藝電影所有過半年的訓練,訓練完又馬上投入舞台劇演唐三藏,結果還沒找到「劇場與影像」的開關,排練初期很挫折,被導演覺得太內斂,調整後才找到方向。這很需要演員自己去拿捏才能做到,雖然很辛苦,但越排越多後就比較知道怎麼調整。目前,我的調整方式是:拍完電影,要進入劇場排練前,會先去看舞台演出;要拍影像表演之前,也會去看影像演出。
錢俞安:
很多試鏡資訊會強調「有劇場經驗尤佳」,我很常被問是否劇場出身,但其實我沒有劇場經驗,我試著去思考我的經歷跟被提問這個問題的關聯性,推敲是否「廣告表演」也是一種更精準到位的表演?會不會有一點像「劇場表演」?這是我在思考的。
#1
演員岱毅分享:
自己是廣告演員出身,覺得廣告就是「鬆」,廣告是很表面的東西,沒選上不要灰心,廣告表演就是要「吸睛」才可以抓住客戶和導演的眼睛,在非常短的時間把能量放到最大,抓到商品的精髓。比如說像肯德基就喜歡韓風、日風的演員,麥當勞、7-11就喜歡濃眉大眼的,不要害怕跑試鏡,多參與試鏡才會知道各廠牌、各選角的口味。
錢俞安:
如果大家有廣告試鏡的樣本數字後,你會發現你本人的「人設」和「質地」會有適合的角色,這是可以慢慢摸索出來的。慢慢找,在一樣的角色裡,跟別的演員不同在哪。
鍾瑶:
不只是廣告,相信大家在跑任何試鏡的時候都會經歷被拒絕、否定的挫折,但每一次的經驗都是一個試煉,這不是一條容易走的路,熬過被回絕的過程一直走,就可以找到自己的路。
#2
演員廖曉彤提問:
Q:曾遇過在拍攝前的討論,導演要求他想要一個「接近劇場和電影寫實」的表演,大家如果收到這種指示會如何做轉換?
鍾瑶:
什麼是舞台劇的演法?什麼是電影的演法?每個不同的作品都有他的表演差異,但他的意思應該是希望能有電影的質感,但你的表演可以更放得開。
蔡嘉茵:
可能他希望演員維持在一個比較集中的狀態,不是說真的很生活化,他可能想生活化又想要有戲感,但大概就是希望能提高專注度吧。
黃尚禾:
我也聽過有些導演這樣跟我溝通,通常我自己會翻譯成「這個導演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我會先假裝好像聽得懂他的要求,先給出自己對於角色的準備,讓導演挑選之後再調整,不執著在劇場還是影像的表演方式。先把自己的東西丟出來,你就會知道是不是他要的,再去找你們有辦法交集的地方執行。
#3
演員曹晏豪分享:
在裝電燈的時候,對於今天的主題有了啟發,我該在不同的媒介做出怎樣的表演?就像我想把燈調黃一點,我就調黃一點的光,怎麼樣的調整可以讓大家都舒服。我常在表演的時候想「現在的觀眾是誰?」我們不外乎就是在分享生命經驗和故事,只要可以感動人,就是好的,我們都在傳遞好的訊息。不管是影視、劇場還是廣告,到後面都像是大家溝通的一個形容詞,假設劇場就是很戲劇性,電影就是很真實、表演力度比較微小,電視劇比較節奏表演,但有時候就會覺得,很像是我們在調光的時候,跟導演討論要調到什麼樣的色溫、亮度,共同完成作品。
黃尚禾:
第一次拍影視作品,很怕Boom離我很近,和Boom man說希望他不要離我太近,後來發現造成他很大的困擾,才理解到,知道每個部門在幹嘛,真的很重要。拿到紐約藝術簽證之後,跟表演老師聊:「表演像是煮一鍋湯,劇場表演像是無鍋蓋,所有空間裡的人都聞得到;鏡頭表演像是鍋蓋上有一個小孔,每個人透過小孔各自感受」。
趙逸嵐:
無論影像或劇場的表演,演員想要有氣場或能量,就去瞭解各部門在做什麼,然後讓身心處在很放鬆的狀態。
蔡嘉茵:
小八說的「鬆」像是獅子或獵人,他們的肌肉平常是放鬆的,但肌肉和專注度維持在一定程度,肌肉就會是有彈性的,你才有蹲下到站起來時所需的爆發力跟彈性。
主持人吳芮甄:
每種表演,只是「形式」不一樣,也都有最後要達到的「需求」,但在本質上都是希望能渲染觀眾、打動觀眾。演員要去詮釋不同形式的表演,應該更了解每一個形式最後的目的為何,同時去理解每個劇組其他的領域正在發生什麼事,不管是劇場、影視,我們都是Team Work,尊重彼此,才能好好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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