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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26

黃尚禾:我從《厄夜追緝令》看到的4個表演驚喜

在拍手Clappin以及鏡像電影的邀請下,有機會可以欣賞到《厄夜追緝令》這部丹麥電影。片中單一場景的拍攝、全都使用中景和特寫的鏡頭,及用一通求救電話帶動全片情節發展,這些形式加在一起,不但讓觀眾情緒緊繃,劇情峰迴路轉,也讓我在觀影的過程不斷有新的驚喜和想法。

【聚焦在情節與演員】

片中我們唯一看得到的男主角是一名報案中心接電話的員警,而整部電影只出現了報案中心的辦公室。在這樣單一場景及唯一演員的拍攝形式下,確實可能侷限整部片可以展現的多樣性和可能性,但相反的,這部電影翻轉了這樣的限制,反而營造了更完整的空間壓迫感和觀眾對於唯一男主角的聚焦。空間的限制給予演員更多篇幅來塑造角色的深度和背景,也迫使觀眾在相同的戲劇時間和空間中,更能感同身受主角的一切

經典電影《十二怒漢(12 Angry Men)》一群陪審團從頭到尾坐在會議室對於善惡的辯證、《絕命鈴聲(Phone Booth)》中柯林法洛一人接到歹徒電話後,沒有離開過電話亭,直到結尾。這些大膽使用單一場景來敘事的作品,共通特點都是劇本和演員必須在非常高度完整結合的情況下才有辦法完成。而在這樣的環境中,如何不斷地出現轉折和事件呢?《厄夜追緝令》用了一通求救電話引導出接下來一連串的事件。

黑白經典電影《十二怒漢》,90分鐘長的電影,12個陪審團成員待在一個會議室中。除了大量運用特寫和搖攝,表演和劇本也十分精彩。由八號陪審團成員從開始1對11的反對,到最後把全部的人都拉到和自己不同的角度來看待死刑這個處決。

照片出處)

【環境音的敘事方法】

這通求救電話的出現,激活了整個故事,也讓觀眾在不知不覺中完全投入情節中。電話的那頭給予觀眾的不只是一般戲劇中只使用台詞來傳遞資訊,而是使用大量電話那頭的背景聲音來提供線索。不管是綁架女主角的嫌犯在身旁開車、員警在電話那頭走進犯案現場的過程、女主角被關在後車廂看到的一切,這些環境音的使用,對於觀眾最大的享受,是我們開始建立自己的畫面。

相較於給觀眾真的看到拍出來的鏡頭,觀眾利用聲音線索在自己腦中建立的畫面,反而對個人情感更有連結性,因為我們會主動選擇情境中最能讓自己有感受的畫面來建立連結。像我們幼時聽父母在床邊說故事,其實都是利用他們的聲音來建造自己在腦海中喜愛和渴望看到的場景和環境。環境音的使用提供了觀眾更相近於「私人訂做」的概念,讓觀眾不知不覺中參與了創作,也更能同理男主角在聽到這些訊息時的情緒。而這通求救電話的聲音表演,更是男主角與環境音共同倚賴的情節發展依據。

【聲音表演】

我們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女主角的長相,但她光靠聲音表演就得了丹麥的金像獎最佳女配角,你大概可以想像有多精彩。

這通電話中,女主角的聲音反而不需要那麼咬字清楚、有穿透力、具聲音特色,重要的是聲音中完整的情緒和角色個性的營造。即使只有聲音,演員對於聲音的使用必須要鑽入角色深沈的背景去找到恐懼和渴望,也一定要全心投入精神上的同理和反饋,才能藉由簡短的電話聲傳達。

古天樂和徐熙媛主演的《保持通話》、荷莉貝瑞的《絕命連線(The Call)》都是在故事裡利用「電話」來收集兇手的線索,讓主角可以推理破案。但《厄夜追緝令》反而讓女主角的聲音主控了整部電影的脈絡來影響男主角。

香港導演陳木勝的《保持通話》,由徐熙媛、古天樂、張家輝、劉燁四位華語電影的一時之選共同主演。緊扣著電話中的訊息,牽動緊張的氛圍,剪接節奏明快、動作乾淨流暢,讓觀眾大呼過癮。還獲第四十五屆金馬獎最佳剪輯和最佳動作設計。

( 照片出處) 

這樣的聲音帶領了觀眾穿過話筒來到女主角面對一切的現場。她的無助、恐懼、憤怒和自責,都完整地貫穿全片。在快到結尾的那簡單幾句、幾字,強大地翻轉了觀眾和男主角原本的畫面和推論,絕對是全片最精彩的一部份。而男主角在和觀眾同步循著求救電話逐步破案的同時,其實也揭露他自己內心最深層醜陋的瘡疤。

【「電話」讓觀眾看到角色】

片中男主角最讓我看得直呼過癮的地方,是他在表演的時候,必須要「讓」。主角在接到電話時,必須完全專注在通話的對方身上,讓對方主動提出線索來給予接下來的協助方向和方法。

不管是大家常看到的方法表演(Method Acting,見註一)或美國主流的梅氏表演系統(Meisner Technique,見註二),都相同強調「對手」相對於演員自身的重要性。當演員可以全神專注在聽和感受對手,而不是想著怎麼表演和呈現時,反而更能讓觀眾看到演員內在的想法和狀態。

就像《七月與安生》中兩個角色都那樣專注地把重心放在對方身上,觀眾更能看到這兩個演員互相激盪出巨大的火花且複雜豐富的情感、《一個巨星的誕生(A Star Is Born)》中男女主角從一開始到結束,即使相對關係不斷改變,但不變的是兩人都把關注龐大地放在彼此身上。這不但是角色的關係,也是演員在表演當下把自己全部的能量和焦點都放在對手身上時,更可以展現演員本身的魅力及角色的色彩。

《七月與安生》由周冬雨和馬思純兩位女演員精彩地演繹了兩個女主角從小到大深刻且真實的一切狀態、衝突。在表演時,完全因對手而牽動角色內在纖細的反應和情感流動,撞擊出的火花讓他們的表演因彼此而致兩人都無法被取代,在第五十三屆金馬獎出現史上第一次雙女主角。

照片出處) 

《厄夜追緝令》的男主角因為全神貫注在電話中的聲音,反而牽動觀眾看到了他的弱點和過去,也更帶動觀眾渴望理解更多主角的決定。這樣的表演選擇,對我來說,完整地示範了「當演員把對手看得比自己重要時,觀眾就會更專注地看著你的角色。」這件事。

深刻的演員和難得的聲音表演,是相較於其他電影較為特殊且有效果的作品。《厄夜追緝令》所需成本並不像一般商業類型片,卻在團隊堅持琢磨出完整的文本後,再與表演高度融合,最後創作出這樣驚豔的作品。也許在現在資源和資金有許多限制的情況下,我們的環境反而有機會創作這樣專注於劇本細節、從侷限中尋找可能性,來撞擊出更燦爛且成熟的成果。


註一:方法表演(Method Acting)又稱做「方法演技」或「方法派表演」,是一種由俄國寫實派戲劇家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創立,以寫實主義為主的表演體系。這套系統輾轉進入美國後,經過不同的詮釋改稱為「方法演技」,影響了後代的鏡頭表演方法和方向。
大家熟知的幾位好萊塢知名演員如艾爾帕西諾(Al Pacino)、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傑克尼克遜(Jack Nicholson)等,都擅長用方法表演來呈現角色。

註二:梅氏表演系統(Meisner Technique)是一套美國當代的寫實表演系統。主張寫實的表演應該是演員在當下對環境的即時且誠實的反應而構成,強調演員該被訓練且自然地進入種種本能的有知覺的狀態。也注重專注度和想像力,利用本能和衝動從自我出發,將注意力放在對手身上且真實交流來獲得反應和感受。跳脫演員在「演」一個角色,而到演員「是」一個角色。

文:黃尚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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