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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人專訪
專訪演員鍾欣凌:在喜劇裡學人生剛剛好的分寸
拍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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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02

「我是諧星,我會演戲,謝謝你們愛看電視。」這是鍾欣凌得到第49屆金鐘獎戲劇類女主角獎的最後一句感言,語帶哽咽。這哽咽來自,1992年起的演員生涯終受肯定;這哽咽來自,飾演《雨後驕陽》初期,觀眾對她的一片罵聲。當有人說:「鍾欣凌是諧星,我不想看諧星演戲。」她忍住挫敗,希望觀眾再給自己和角色多點機會、耐心,最終,她以《雨後驕陽》裡「陳玉霞」一角奪下影后,以實力扳回那些吞忍的不平。

恩師李國修領她進入表演世界,體會萬分美好,這趟演員路走了20年,鍾欣凌從邊角人物練起,不論主角或綠葉,任何演出機會都一樣珍貴;任何角色交到她手上,她都有使命,讓角色被看見、被理解。

這條路走著走著,自己也開出了另一朵花

因為理解,所以放下──這是鍾欣凌認為戲劇之所以溫暖人心的原因,也是她作為演員想傳遞的東西,「即便這個角色這麼壞,你會知道他的壞是被理解的。很多東西是被理解、被摸摸頭了。戲劇讓多元角色現身,就是希望讓他們被理解。」

身為一個被主流價值定義為諧星,又因圓潤外型而錯失許多演出機會的演員,鍾欣凌用20年的時間讓自己現身於眾多影視作品,當人們終於理解她,看見她的演技,我們或許能懂,她的那些哽咽,是對自己的心疼,也來自替各種姿態的演員撐出更多生存空間的欣慰。

這些年,鍾欣凌有的仍是感謝,「我其實很感謝大家的鼓勵,好像……好像……還不錯,自己也開出了另一朵花。身邊很多人都在他們自己的年紀做好該做的事,他們是那樣的強壯。像小燕姐、楊貴媚,我在她們身上看到包容力,她們懂得去欣賞別人的一舉一動,包括好與壞,包容一切。」

從羨慕他人、自我懷疑到從容地享受屬於自己「剛剛好」的位置、年紀與體態,這是鍾欣凌從前輩身上學到的釋然,也是表演給予對人性的體悟。「小時候,會覺得好人就是好到底,像阿信那樣刻苦耐勞,但後來我發現,動人的角色都有血有肉。像這次劇裡(《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的婆婆,她其實也有很多小奸小惡,也有很任性的一面,但她也有愛。這樣的角色很完整,也才讓人感覺有血有肉。」

新戲《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以喜劇形式呈現大家族中父母、子女、婆媳間的戰爭,笑中帶淚。製作人陳慧玲直言,這齣戲很多荒誕之處,但本質還是溫暖的,觀眾會看到許多情與義,這正是她做戲的目的。對演出戲中婆婆一角的鍾欣凌而言,喜劇一直是她鍾愛的戲劇類型,希冀藉由笑笑哭哭,讓觀眾被慰藉,感到溫暖。

每場戲的第一個 take最純粹、最美

她總說,演喜劇,其實是件非常嚴肅的事。

以舞台劇起家,鐘欣凌的戲劇生涯大半在喜劇雕琢中度過。問起喜劇的本質與最重要的元素是什麼,她毫不猶疑地說:「放鬆!」

「我覺得演喜劇的人要很放鬆,即便你是皮肉表演法,心情也要很放鬆。許多厲害的喜劇演員,都是做足了功課才上去,唯有做足功課,才能全然放鬆。再來就是要學習信任對手、自己跟環境,才能在台上表現得悠遊自在。」

鍾欣凌以自身經驗分享:「一開始,我對導演現場加戲都會很害怕,演員必須要一個傻勁地往裡頭演,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過頭。演員必須很理智地知道自己在走位、對白上該做到什麼,又要同時能感性地去感受角色的狀態與情緒。」一切都得先達到自在,再去慢慢摸索喜劇那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剛剛好的分寸。

拿舞台劇與影像表演相比,舞台劇經反覆排練,演員在每場舞台劇演出感到驚奇的,都是現場的突發狀況,或觀眾的現場回饋。而影像表演有個極其美妙的東西,鍾欣凌說,就是每場戲的第一個take,「第一次那個東西,就是有危險性又要很專注,所以有很多情緒,你都沒有想到自己會那樣發揮。那些意想不到的東西,好美喔!」她的語氣很可愛。

戲劇在鍾欣凌的生活中佔了很大的份量,除了表演過程中這些「意想不到的東西」,許多角色也成了她現實生活中的醍醐灌頂。

只不過,戲劇終歸是戲劇,看完戲並不一定會找到人生答案。過去曾演出許多傳統女性角色,問鍾欣凌是否更理解了母親的無奈、女人的無助從何而來?她直言:「你說女人為何糾結嗎?其實我覺得本身就是那麼糾結。我們只是藉由戲劇,把這些糾結的片段演出來。戲劇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它把這些糾結寫得貼近生活,這些糾結跟我們很像。其實,人生就那麼多糾結,看完戲也不會得到解答。」

這番話好似讓人看到了一絲微光,卻又遠得難以抵達。她繼續說,戲劇能做的,只是一個提點、借鏡,現實生活中如何選擇,仍得回歸自身。她引恩師李國修的叮囑為例:「就像國修老師說,上台演員最大,導演給你很多提點筆記,但上了台演員要怎麼演,還是看自己,我覺得戲劇也一樣。可是我相信,有些東西被觸發了,那個觸發就是好的,很多角色對我有提點,但被觸發成什麼樣子,我也很期待。」

你可能會在很久之後才懂,當年那場戲怎麼演

沒那麼快,她依舊期待著。也許正因如此,她一直愛著表演。

戲劇在人心埋下影響,隨時間推移,可能在你的某個生命階段開了不同的火花與體悟,甚至在心境上產生潛移默化的改變。

鍾欣凌回憶一次十分挫敗的表演經驗,當時導演現場加戲,她試了好幾遍,總覺得自己狀況不好,無法達到導演的要求,她自責自己身為「老鳥」,卻沒辦法好好發揮導演現場的創作,反觀同場戲的「菜鳥」,卻能一試再試,十幾個鏡頭後做到導演的期待,這令她相當沮喪。「那個沮喪來自於,為什麼我沒有那個空間讓導演一試再試?那個沮喪,其實也來自於我怕丟臉。」她正視那股沮喪,原來是習慣照顧他人情緒的鍾欣凌,看著現場四、五十人等著,又急又怕,大家得等她演好,才能早點收工,間接影響了她的表現。

如果那天加戲的情況重來,她會怎麼做?鍾欣凌搖搖頭表示,她沒有把握能完美處理。她提起前輩金士傑說過的:「你可能會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發現,當年那場戲要怎麼演。」這句話言簡意賅,鍾欣凌也是花了些歲月才懂箇中滋味。這些「很久很久之後」,無非摻進了人生歷練、表演經驗累積與演員跟自己和解的過程。

「這狀況沒有處理好,或許我會在很久之後的某一天,知道那個肌肉應該怎麼放。就像我不太知道要怎麼拍很酷的照片,或許我會在某天發現,最自在就是最酷的狀態,那時也可能是我不必再討好別人、過於在意他人情緒的時候吧。」

好奇她怎會說出「討好」二字,鍾欣凌坦言,她總是團體裡努力炒熱氣氛的那個,對他人情緒十分敏感,這偶爾令她感到厭倦、疲憊,好似在刻意取悅他人。可她溫暖個性使然,見人落單,仍會上前關心;氣氛一沈悶,她體內的搞笑因子便會忍不住衝出去,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她也拿自己沒輒,這才想通,原來,讓別人笑,根本就是真心想做的事。當接受了這個想法,鍾欣凌好像能以更舒適的狀態去做自己、愛自己了。現在的她,在生活中學不委屈但求大全的氣度,也在喜劇裡學,人生剛剛好的一種分寸。

採訪、撰稿:吳孟倫

編輯:呂嘉薰(薰鮭魚)

攝影:林后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