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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人專訪
專訪演員巫建和│表演要活在當下,忘掉做過的角色功課
拍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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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11

「起來,起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活下去,被生下來就應該活下去,何士戎,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一連9聲「活下去」,蔡成揖終於壓抑不能而爆炸,他深怕悲劇重演,崩潰淚喊。

這是《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最終回的高潮,台詞鏗鏘如詩,充滿說者的力挽狂瀾,幾乎是全劇情緒最濃猛之處。飾演蔡成揖的巫建和,從第一季的憤怒到第二季的收斂、沉穩,直至最後一集的涕泗交流,情緒鋪陳穩健,眼角的淚也銜得剛好,再度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這部續集讓觀眾等了7年,一同見證演員的成長,在劇情之外,品味他們更細膩的表演。6集花火般炸完,俐落有力,但劇情和人物都還在觀眾心中發酵,演員們也難以丟開。

所有演過的角色都會在身上留下痕跡,成為一枚眼光

「我慢慢接受成揖,因為他確實在我身上留過痕跡。」所有演過的角色都像是一灘泥,巫建和狠狠在裡頭打滾過,有些泥滲入指縫,有些藏在毛孔,小心翼翼依附著他,細微地影響他看待這個世界的眼光。

例如演完《燦爛時光》的同志角色,巫建和殺青後一年多在公園看到一群男生在跳舞、玩滑板,忽然覺得其中幾個很帥,有某種特質吸引他,才發現自己開始能帶著欣賞的角度去看待不同男性,而非只是覺得「喔,就男生啊。」然而,這些在表演當下是不會察覺的,總要日子終歸日常才會顯明。

「我不會覺得自己有進入什麼角色,或過了不同的人生,拍完之後才會發現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像我坐捷運,就會想到那個角色,或看到角色會看到的事情。我之後注意到了,角色一直跟著我生活。」

巫建和認真思量,一席話也帶出對「演」的想法:演戲不是「成為」誰,而是試圖去「像」他(角色)、「進入」他。

「我一直覺得演員很膚淺,你是不可能真正成為他(角色)的。」

對巫建和來說,用短短幾個月去變成一個經營數十年的職業或生命歷程,是不可能的,只能結合自身有的與角色功課,找出和角色的連結,讓自己更像那個角色。他的思路緩而分明,也謙虛地很理直氣壯說,有時演員會覺得自己變成角色,那是自以為,無論如何都是不足的,因為演員就是沒經歷過、沒活過那個年代和社會氛圍。

表演是無歇期的排列組合,每個角色都要砍掉重練,不能放過自己

這樣講的話,到底該如何揣摩角色?如何以一具身體去像各種人、各種人格?巫建和沉思了一下,說道只要夠專注、夠活在當下,情緒、眼神、狀態都會隨之到位,這也是多年的散打經驗教會他的。

不愛念書不代表反骨,巫建和只是找不到上學的意義,他質疑這個體制,後來被生教組長謝堯夫找去散打隊,成了選手。「技擊類運動很好玩,因為你是跟活著的人打,遇到不同對手都是不同的體驗,你要觀察,去了解自己可以做到什麼。」他說這就是專注,跟演戲時與對手的互動很像。

巫建和接著說,那時常要做「影子訓練」,對著空氣幻想各種不同體型、技法、個性的對手,模擬對打,練到後來已成生活,連走在路上都在假想路人會如何打自己,這就像初拿到劇本,會自然而然開始建構角色脈絡、角色與角色間的關係,想像角色的言行、對手會怎麼演、自己該怎麼接與回,做足這些角色功課,是進一步達到「活在當下」的基本前提。

然而,要做好「活在當下」,關鍵任務是「忘掉你做過的角色功課」

這豈不是很矛盾?做了功課卻要忘掉?他拿散打比喻,上場後不能想太多,稍有幾秒去想,對手一拳就過來了,「想,直覺就不準,你也無法打開開關去感受身邊的事情。」放諸表演,「劇中角色不可能知道下一句台詞是什麼、下一場要幹嘛,所以,演的時候你應當不會知道自己在幹嘛,忘掉曾經做過的功課很重要。」巫建和表示,拍攝時就把一切交給環境、當下和對手的互動,不要去假設任何事,不要被做過的功課侷限。

因此,不管劇情再悲慘,巫建和說,演員也不能在角色裡覺得痛苦,那就是角色的經歷,憐憫或憤怒,都只是演員切換成「自我」在看這個角色,「但這個角色不會這樣看自己啊,他處於當下,來不及做什麼反應,情感是很直接的。」他舉例,2015年和溫貞菱演出電影《小孩》,很多人覺得他演的時候應該要哭,因為這個角色太令人心疼,「但我身邊很多年輕就當爸爸的朋友,他們根本沒力氣去覺得自己悲慘,事情發生,就是想辦法解決而已。」他說得肯定,充滿自信。

巫建和強調,角色處於當下,只是暫時住在演員的身體,透過演員的表演去展示生活、心情、遭遇等。到了現場,演的常跟想好的不同是正常,當加入場景道具及對手演員,迸出的火花是超乎想像力所及,但前面的功課做得不夠扎實,就絕對不會有這些火花。

何謂「扎實」?他給了簡潔有力的一句:「不能放過自己」。

金牛座多是細節控,巫建和真的沒放過自己。談到最重視的表演細節,他說是「有沒有聽懂對手的話去做反應」,是他覺得困難的地方。

每次都要很像第一次演戲、第一次反應對手的話,真的有把話聽進去再反應。我覺得很難的是,每顆鏡頭都要演得像第一次發生,因為在劇本裡是第一次發生,但你早就知道他會回什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然後,有時候得演3~4次,要怎麼演得都不一樣。」他把表演形容成無歇期的排列組合,每個角色就算很相似,畢竟都是不同的人,「要打掉重練,不能有一絲投機取巧,要對得起自己。」

總算知道,為什麼巫建和會被讚有「能穿心的眼神」,憂鬱、狂妄、尖銳,都很細緻。或許他對自己太吹毛求疵、要求太刁鑽了,但正是這種高度專注和認真,必然為他帶來讚許的目光。

影視產業最缺乏勇氣,慣用「安全牌」阻礙人才流動

沒有散打,巫建和就不會被導演許肇任挑中出演《牽紙鷂的手》而步上演員之路。16歲出道至今不過8年,巫建和已經拿過2座金鐘獎,戲約不斷。身為一個經歷很不年輕的年輕演員,他怎麼看影視產業?覺得這環境缺少什麼?

思考半晌,巫建和靈光乍現般又有點羞澀地說:「缺乏『勇氣』」。

他提起風光提名本屆金鐘獎9個獎項的植劇場《戀愛沙塵暴》,讚賞裡頭許多新演員的表現,但他擔憂,能養育這批新人的戲不多。

「很少人會找新人演員,會有人做這件事,但是少數。就像很多人看我演問題學生、邊緣角色,就會很大量找我演;看到我演憂鬱被霸凌的角色,也開始很大量找我繼續被霸凌,因為他們覺得安全、一定沒問題,總要先看過才安心。大家很不敢嘗試,沒有真正去認識演員。」

巫建和認為,以前的偶像劇、電視劇,觀眾會因喜歡、認同角色而去注意到演員,進而讓演員有機會變成大眾喜愛的明星,但近年少有這種情況,多是直接找明星出演,有實力、潛力的新演員或其他好演員能獲得的機會並不多,別說是讓新演員嘗試不同類型的角色,根本是中樂透般的幸運才會發生。

當慣用安全牌變成影視產業的常規,巫建和搖頭:「這是非常阻礙環境前進的,你怎麼可以輕易地說別人不適合?不做做看怎麼知道?會演為什麼不找?為什麼非要用安全牌?」拋出一連串問句,他露出少有的情緒起伏,即使自認幸運演到多類型的角色,仍希望這個狀況有所改變。

巫建和覺得,理想的選角制度是真正去跟演員打交道,跟導演或選角當面聊聊,知道演員有哪些特質,挖掘出搞不好連演員自己都沒察覺的潛力,而不是走到這步田地:觀眾看膩,演員變不出新把戲,新演員永遠在等。

他真心盼望,能有多點敢做常規以外的事的人出現,包括觀眾的大家都能找回一些勇氣,不要輕易定位演員,開放心胸去接觸演員不同的面貌;演員也別屈於框架,勇敢去挑戰新角色,大家回歸自身,一起讓影視生態變好。

24歲老靈魂,夠穩重也很萌

有些人適合熱烈崇拜,有些人適合靜靜欣賞,就像眼前的巫建和,需要在不壓迫卻專注的狀態中互相凝視與聆聽,即使他講話真的慢,對話間總有諸多空白,卻能慢慢地引人走得很深,聽得你欲罷不能,期待他劃破寧靜的空氣,開口講出來的那番話。

他絲毫沒有年輕小伙子的毛躁,該說是老靈魂嗎?在某些話題又偷偷洩出男孩的傻愣和率直,就像他突然俏皮拉著T-shirt上的圖案,用緩慢平和的口吻跟我們說:「這是丁丁歷險記。」問他做過最浪漫的事是什麼?他想了好久,一下問什麼是浪漫,一下皺眉,最後回答:「國中時,幫學妹女友做筆記。」這回答讓人只能傻笑。穩重是他,可愛萌也是他,無論如何,巫建和就是無狀態、難以被定義的。

就像一柱烽火,巫建和對表演的熱情肯定地燃著,只要多給他一點時間、一點風,跟他一起習慣停頓,那雙深邃眼眸彷彿可以把你帶往夜的最深處,那裡有什麼?不知道,但絕對出乎你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