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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人專訪
專訪創作者鄭宜農│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都有活得很好的權利
拍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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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06
小小的我,張大眼睛讚嘆世界的大,很不甘心,也想擁有雙有力的翅膀。」──〈小小的我〉

這首歌收錄在《夏天的尾巴》電影原聲帶,真摯、直白的歌詞訴說青少年對未知的想望,亦透露創作者鄭宜農的企圖。她想做很多事,想用她的眼睛帶我們看世界的大。

「有趣的事情太多了,我有點難抉擇什麼東西暫時不去做它,所以有機會就想多嘗試。」鄭宜農發片、組團、參加海內外各大音樂節,埋首不同形式的音樂創作,包含戲劇配樂,讓配樂扮演好戲劇的「點題師」,導演鄭文堂的新作《奇蹟的女兒》,即由鄭宜農操刀配樂統籌。

在音樂這條路,鄭宜農的表現有目共睹,但大家別忘了,鄭宜農最早是以演員身分為人所知,初次亮相便在《夏天的尾巴》中自編自演,之後亦參與多部戲劇演出和劇本製作,演員新作《魂囚西門》也拍攝完畢,令人期待。

不管是音樂、影視產業,「創作者」身分始終沒有離開過她,層層疊加成更有彈性、富有不同刺激的鄭宜農,「我很享受現在多元的狀態。」以「多元」概括她,很是精闢。

創作本於對人與情感的理解,每個作品都是一座現實世界

或許有人會覺得,鄭宜農是鄭文堂的女兒,搞創作理所當然吧?的確,她的創作緣由跟家庭環境有關,卻是個令人發噱的原因──她們家實在是太無聊了。

鄭宜農笑說:「我們家沒電視、沒網路,什麼都沒有,只有整面牆的書和劇本,我又是獨生女,我只能看劇本。」這不是開玩笑,沒有娛樂媒介的鄭宜農,自小便閱讀了大量劇本,也試著以既有劇本的格式為底,將原有劇情改寫為自己想像的內容。

一切就從這胡亂寫寫開始,第一個正式完成的劇本,是在鄭宜農15歲那年。當時的她,覺得鄭文堂總以「大人」視角在寫故事,難引起所有年齡層共鳴,鄭文堂一句「不然妳寫一個」,刺激鄭宜農交出《風中的小米田》這部劇本。誰都沒想到,《風中的小米田》不僅被拍成短片,還成為鄭文堂歷年得過最多獎、賺最多錢的作品,「女兒的逆襲」讓鄭文堂刮目相看。2年後,鄭宜農第一部長片劇本《夏天的尾巴》誕生,正式開啟她的戲劇、音樂大門。

無論詞曲或劇本創作,鄭宜農歸納,核心價值都在於人跟情感;所有的創作都本於跟人的接觸,以及互動之下的各種情感湧流,是很實在的。她坦承,自己無法單純透過想像去創作,她的所有作品,或多或少都是經歷過的事物、生活觀察或情緒反射,是另一座她的現實世界。

做配樂非首重音樂多好聽,跟導演有共識、密切溝通才是要事

不過,劇本和詞曲在「訴說方式」上不太相同。

寫劇本是個很4D的狀態,要感受時間、空間、場景的氛圍,同時還要去理解不同人生經驗的人,因為同樣的狀況下,有人需要花30個字來表達,有人只要1個字即可。」她試著理出具體的差異是什麼。寫劇本,需要設身處地為每個背景相異的角色安排最理所當然的台詞和情感;「寫歌要用最少的字勾住人心,一句歌詞要是最多人心中會有的OS。」詞曲創作則要捕捉一種共同情感,讓聆聽者可以透過旋律,快速在腦中浮現畫面。

戲劇配樂又更複雜了,鄭宜農表示,配樂充滿變動性,在情緒面的收放尤其困難。「配樂的功能在讓一場戲的情緒明確,或是建構氛圍,進而讓觀眾覺得為何兩場不同的戲,音樂卻具有連貫性,這就是音樂在幫戲劇說故事,讓觀眾體會戲與戲間的情緒是連結在一起。

音樂人常是偏執的,為了做出心目中理想的「藝術品」,可以磨很久。但配樂製作不是埋頭做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必須和影像密切結合,也要跟導演得出共識。鄭宜農回憶,和鄭文堂合作《菜鳥》的配樂時起過爭執,主因鄭文堂希望配樂能明確表達情緒,配樂的情緒該是滿溢的;然而,鄭宜農認為配樂適時留白,反而更能牽動觀眾的情緒,甚至引出更多後勁,「就算我們再怎麼想做藝術品,我們其實都是娛樂產業的一環,本來就該針對不同的受眾去做(指配樂)。」鄭宜農笑稱這是「世代差異」(指代溝),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不斷溝通,不畏爭執、冷戰,也要試著找出兩人美感的平衡點。

從表演獲得療癒,慢慢磨出對角色情緒的掌握度

很多人會問鄭宜農,想專心當歌手還是演員?她明確表示,至今站上台唱歌還是會緊張,但無法離開歌唱舞台,因為她可以在那裡分享全部、充分成為自己。

她解釋,音樂舞台很赤裸,歌手所有情緒都被上萬雙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同時自我檢視。你在那個當下不是別人或哪個角色,你就是你,唱著代表自己的歌。而在樂迷眼中,他們要的是歌手本人、歌手的一切,包含心情、最近遇到什麼事、突然想到什麼等,希望歌手毫不保留地透過演唱展現自我。鄭宜農享受這種自我揭露,或者該說,這是一種很親密的分享。

表演則是鄭宜農的療癒避難所,透過詮釋不同人物的人生,讓「鄭宜農」稍微休息,也讓她的想像力擁有跨界的空間。倒不是說她的表演是去模仿或演出誰的模樣,而是「即使那個角色有很多鄭宜農存在,他都不是鄭宜農,這點就讓我覺得很放鬆。」因為夠放鬆,鄭宜農演戲時不會緊張,得以好好發揮、樂於探索。在角色的名字背後,她繼續做自己,也實踐少見的那面個性和未曾有過的經歷,這種似真似假、撲朔迷離的狀態,讓她覺得很過癮。

然而,她畢竟不是科班出身,所有表演經驗都是從做中「磨」,就像即將推出的電視劇表演作品《魂囚西門》,讓她體會到電影與電視表演方式的差異。

她表示:「電視中所有提示都要很清楚、精準,提示要比較『出來』;電影中,有時一個面無表情的人,你可以有很多解讀,那個想像空間本來就是給觀眾的,導演不一定會想那麼明確告訴你,可是電視,你一定得告訴觀眾你現在在想什麼。」起初,她不太能掌握角色情緒要多「出來」,花很多時間跟導演溝通、向其他演員學習。但非科班出身也是個優勢,讓鄭宜農沒有表演框架,為了讓戲好,她很能接受導演和工作人員的建議,夠有彈性,隨時做調整。

貫徹自由,不設限也不勉強自己

要完成好的表演,誠如要做出一首感動人的歌,都很注重人生經驗和觀察力。這兩個名詞很老生常談,唯貴在力行──有方法地執行。

「不要勉強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如果你沒有這個人生經驗,例如要我演40歲有兩個小孩子的媽媽,這件事我就做不到,也真的不要勉強。」鄭宜農強調經驗的重要性,與其四不像,不如先駕馭有把握的人物;剩下的,就是努力去開拓生活圈或認真觀察人,多看不同個性的人如何說話、走路、寫字,讓自己對角色的感受更加敏銳。她笑說雙魚座的自己「受器」開很大,對外界的感受敏感到「不感受都不行」,但對設定角色十分實用。

鄭宜農也認為,「自由」是觀察的前提,她貫徹自由的方式,就是不強迫自己過不喜歡的生活。

她自認需要足夠的自由,如大海裡優游的魚,無法住在沒有窗戶、沒有光線的房間,也喜歡認識舒適圈以外的朋友,「我需要一些刺激,所以我的朋友種類非常廣泛,我很喜歡跟不同的人聊天,每次都可以從他們身上汲取新能量。」嘗試接觸多元,你才能變得多元。鄭宜農讓我們知道,不要害怕刺激,這有助於表演、創作,可能連你的個性幅度、眼界、生命都因此不受限。

創作路長且阻,必須要有覺悟

跨足音樂和影視產業,鄭宜農宏觀地看台灣娛樂產業,直言這兩個產業環境都還不算友善,但仍要保持積極。

雖然音樂市場近年對獨立樂團的關注度提高,工作機會相應增加,對比於所謂的士農工商一般職業,音樂人的工作機會和收入依舊不穩定,總要反覆思考是否要繼續追夢,很考驗心智耐力和專注。演員也大同小異,鄭宜農有感,影視產業非常辛苦,而大眾又常把演員和光鮮亮麗四個字畫上等號,忽略演員表演時所花費的心力,等待機會的過程又有多煎熬。

不管要進入影視產業哪個部分,都必須要有覺悟,要知道自己到底多熱愛這件事情,以及它可能讓你犧牲掉玩樂的時間與致富的可能。

她很擅長幽沈重一默,大抵就像張懸說的,深深的話要淺淺的說。讓省思輕輕附在心頭,想清楚後就用力走。

鄭宜農就持續走在她口中那艱辛的路上,她還有很多無限,例如她想做喜劇片的配樂,很簡單卻很精確的那種,「每一個(指配樂)都哭么到不行的!」她笑得很開心,也表明很想跟擅長黑色幽默的導演黃信堯合作。

對那些跟她走在類似道路及對娛樂產業有興趣的人,鄭宜農期許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有高度的證明,不是指要賺多少錢或多紅,而是用自己的經歷跟大家說:「不管你做什麼選擇,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都有活得很好的權利。

這個把謹慎與狂野兩面展現地很平衡的女人,讓我們想拿起啤酒罐,一起敬所有追逐夢想的人,敬心中那份愛。在世界面前,我們永遠都渺小,但有天一定都能展翅高飛,充滿力量地飛得又高又遠,抑或,張開雙翅成為誰的庇護。

撰稿:Fatty Yao

採訪、編輯:薰鮭魚

攝影:楊雅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