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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7

專訪導演殷振豪:保留特有的Ugly Beauty,說出屬於我們對土地的認同

一聲又台又有力的「啥款」,是電影《當男人戀愛時》帶起的流行語,這部今年的國片票房冠軍,是導演殷振豪的首部長片作品,延續過往執導MV所貫穿的小人物情感,成為「殷式美學」的一大代表作。

一聽到「台式美學」四字,殷振豪靦腆笑說,原本只是挑自己喜歡的樣子拍,不論是場景、服裝、造型還是視覺設計,他說不上對這風格的喜愛從何而來,卻深知,當影像融入這些元素,是最讓他感到自在的,「就是有種做一部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電影的感覺吧!」

殷振豪工作照(圖片:Spacebar Studio提供)

好看的故事本就來自逆境

說起殷振豪,許多人腦中浮現的就是他替樂團茄子蛋執導的三部MV作品,從〈浪子回頭〉、〈浪流連〉到〈這款自作多情〉,巧妙串聯出一個「浪子宇宙三部曲」。去(2020)年,他也以告五人的〈紅〉榮獲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獎。

殷振豪帶著一個個小人物的故事,從MV走到電影,是「好奇」驅使他記錄。「他們的生活樣貌跟自己差太多了,所以我會非常好奇,這些人在小小、邊緣、破爛的地方究竟怎麼生活?」在殷振豪眼中,順遂的人生其實平凡無奇,故事都是從逆境中長出來的。

正因不了解小人物的生活,讓殷振豪更著迷於探索這些人心中的嚮往、表達情感的方式、甚至是如何在這樣的生活中追夢。於是,殷振豪的作品中大量出現台語,就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了,「還是要回到角色本身,這些人就是生活在使用台語為主的環境,要完全避開這件事情也很奇怪。

所以,當電影公司找上門,提及要改編韓國電影《不標準情人》時,殷振豪並沒有先設定要拍一部「很多台語」的電影,只是想著,既然是改編,就要讓作品夠在地。「當初設定故事發生在中南部的純樸小鎮,有農會、菜市場這些場景,當我坐下來寫出一個個人物時,他們自然還是說台語的人多。」殷振豪說,絕非刻意營造「台灣味」,只是基於故事角色的樣態,才自然而然萌發濃厚的在地氣息。

《當男人戀愛時》劇照(圖片:金盞花大影業提供)

讓角色的動作隨語言自然出發

猶記,當時拿到《不標準情人》的中文翻譯版劇本,殷振豪看過幾次後就把它擱在一旁,「翻拍作品如果只是換人演,那是最糟糕的。故事是建構在一個講台語多過於華語的小鎮,用台語的邏輯去思考,才能長出屬於我們的故事。」他直言,台語有獨特的「氣口(khuì-kháu)」,反映出這個語言的語境、社會背景,他筆下角色的動作和行為,當然也就有所改變。

由鍾欣凌所飾演的「蔡姐」,就是這麼被塑造出來的。「在那個年代,管錢、撐起一個家庭的,許多都是女性,做互助會的也是大姐頭居多!」為了讓角色更貼近台灣社會,殷振豪把討債公司老闆一角,由男性換成女性。

而在農會工作的「浩婷」(許瑋甯飾),則反映出不同的台灣日常。面對往來的客戶、接觸的人群都講台語,即使自己說得不輪轉,也會盡量用台語跟這些叔叔、阿姨們交談。

「這就是人情味啊,就像你在菜市場遇到說台語的攤販,你台語講的再爛,你還是會跟他說台語,這就是現在台灣人的樣子。」

鍾欣凌在《當男人戀愛時》中飾演「蔡姐」。(圖片:金盞花大影業提供)

不要過度拘泥於語言轉換

透過語言的轉換來拉近彼此的關係,同樣發生在「阿成」(邱澤飾)跟「浩婷」的互動上。「煞到浩婷的阿成,一開始先是跟對方講台語,後來才換成華語,他覺得這是替聽不太懂台語的浩婷著想,這樣的轉換是阿成的溫柔和浪漫。但隨著劇情發展,等到他們在一起之後,反而是用台語對話,這代表的是把彼此當作家人的親密感。」殷振豪解釋道,這部分是特別經過設計的,除了明顯的肢體接觸,語言的使用也可以用來傳達人與人之間的親疏遠近

好奇問殷振豪,在現場導戲時,會明確告訴演員什麼時候該用台語、什麼時候該用華語嗎?殷振豪不假思索地給出答案:「不會!」接著說道,比起一板一眼規定何時該說什麼語言,他選擇營造出符合故事的情境,把演員放入其中。

「戲裡阿成到農會泡浩婷,發現講台語好像無法引起對方注意,他自然就會在某個時間點轉換成華語。我在現場完全無法預測邱澤會在哪句台詞轉換語言,全然憑他當下的感受。」

《當男人戀愛時》劇照(圖片:金盞花大影業提供)

除了在現場打造情境,殷振豪也習慣留時間給演員相處。例如在劇中飾演大嫂「淑玲」的陽靚,原先同樣不會說台語,殷振豪不要求陽靚硬背台語,反而在拍攝前讓她跟飾演自己丈夫的「藍葦華」先對話、互練台詞。「我只是從旁協助,把會講台語跟不太會講台語的演員湊在一起,他們彼此交流、教學,之後在鏡頭上,就能呈現夫妻間用台語自然溝通的畫面。」

導演在現場的工作之一,就是引導演員;殷振豪也說,某些段落事先有設定希望能用台語呈現,但若演員現場真的「卡住」,那就不要破壞或硬要矯正,自然就好。「像是有場浩婷生氣的戲,她就已經這麼氣了,還硬要她全程講卡卡的台語,那就不對了。」

《當男人戀愛時》劇照(圖片:金盞花大影業提供)

台式美學是一種生活方式

「順應自然」的理念,也是殷振豪發展出台式美學的關鍵。

「原先都只是我的個人喜好,喜歡這樣的環境、故事和人物,做久了之後,慢慢發現這些大家眼中很台的元素,看起來雖然很醜,但又有一種違和的美感,它有一種『醜美』,或你要叫它『Ugly Beauty』也可以。碰到這樣的元素時,我反而不會想把它給遮擋起來,而是透過顏色控制來讓場景或畫面成立。」

殷振豪舉例,像是一位穿著亮紫色羽絨衣的阿姨,出現在貼滿亮綠色壁紙的餐廳中,這種亮眼、跳tone的顏色搭配就是經典的台式元素,但這在電影的視覺上會給人刺眼的感受。「我就把紫色跟綠色的色階降下來,當明亮度下降、濁度變高時,再透過燈光設計,就不會有那麼刺眼的不協調感。同時環境中的其餘顏色就要做相對應的調整,除了這兩大色系,不能再有過度搶眼的色系出現。」透過色彩計畫,既保留台式元素,也維持畫面美感。

在他的台式美學裡,有肉眼可見的顏色控制,也有那些耐人尋味的台式小人物的浪漫。對殷振豪來說,電影是個浪漫的存在,而電影也需要浪漫,只是「浪漫」並不僅限於愛情的呈現,還包含角色的生活方式。

電影《青少年哪吒》或《少年吔,安啦!》裡,瀟灑、放飛的氣息,也是一種台式浪漫。「《當男人戀愛時》中,哥哥大偉(藍葦華飾)明知道弟弟阿成罹患絕症將永別人世,卻又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能在手術前幫他剃鬍子,難道不是種浪漫嗎?」殷振豪笑著反問。

殷振豪把「台式美學」、「台式浪慢」的範疇畫得更清楚也更廣闊了,他卻也謙虛表示,並不是只有自己這麼做,台灣有許多創作者正在嘗試這樣的風格。因此,他特別建議想從事這類創作的朋友,與其要做一個充滿台灣元素、講台語的內容,不如先仔細觀察生活周遭有哪些情境或人物,用台語表達是最自然的,再把它們發展成作品,否則就只是把故事轉換成台語版本,少了背後的生活底蘊,這樣也很難精采。

他樂見有更多對「台式美學」的觀察與實踐,這不僅僅是影像創作,也反映大家對台灣生活感的共同想像。

「我們生活的地方,可能長得很醜,但我們願意去理解這些醜,甚至放入作品當中,我想,這也是代表大家對台灣的一種自我認同了吧!」
殷振豪工作照(圖片:Spacebar Studio提供)

採訪、撰稿:田育志

編輯:呂嘉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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