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傳媒
拍手名人
2021/11/11

專訪導演何蔚庭:只有是與非的人生,會不會太簡單了?我只在意如何寫出好故事

導演何蔚庭鍾情走路,有力氣的時候,他跑步。關於人生,他用長跑比喻:

「如果你要長跑,你不可能中間不停下來休息,你會累、會被絆倒,但因為你要跑得很長,這樣去看,在長跑過程裡的挫折,就不會覺得這個『痛』在人生裡是一件大事。」

2010 年,何蔚庭推出首部長片《台北星期天》,該片替他於第四十七屆金馬獎奪下最佳新導演。獲獎後,中間替別人拍了很多作品,努力攢錢,歷時八年才終於創作出一直想拍的故事《幸福城市》。今年,他帶來最新作品《青春弒戀》,故事雛形來自年輕時寫的劇本,他停頓而緩緩開口:「《青春弒戀》是我對電影最心動時寫下的故事原型,好奇怪啊,我往前走要拍的東西,反而是最初最原始的——以前寫的東西,給我一種很純淨的感受。」

何蔚庭與電影這場長跑,在一切都有可能發生的青春期;他邁開青澀的步伐,偶有跌跤,不過持續奔跑。

《青春弒戀》:一群在十字路口的人,抉擇將要向左或向右

隨《青春弒戀》的預告畫面跳轉,看見慾望、孤獨、殺戮、渴愛的痛感交織,但對何蔚庭而言,它並不是很痛、很黑暗的作品,反倒在講述一群站在十字路口的人,「我覺得『將要做決定』的那個狀態是很迷人的。抉擇要往左,還是往右,那個狀態也不算迷惘吧,就是不確定、不敢或者時間還沒到。」

何蔚庭直言,有時當我們在面對「真實」的東西,難免會有點不安;這個不安,卻會讓你更靠近真實。「當然,你也可以用很甜美的包裝去騙自己,但那就是在一個麻醉的狀態。」

「真實」便以開放式的問句出現於《青春弒戀》。當現實與虛擬世界交錯、愛與迷戀在執著裡失真,何蔚庭以此片描繪社會現狀,觀看城市人的孤獨,思索網路對世代的影響。拍這個故事並非刻意,用何蔚庭的話來說:「這就是城市真實的樣子。」

「我在(防疫旅館)隔離的時候,手機告訴我:你今天上網上了八小時。以前覺得,青春就是要好好活著,現在每天花八小時在虛擬網路上,是真的活著嗎?我不知道。」他接著說:「當網路給了所有人一個能夠被關注的舞台。一個孤獨的人,當他需要關注時會做什麼?背後就有很多故事可以談。」

《青春弒戀》有一幕,林柏宏拿著長刀出現在台北車站。畫面震撼,勾起台灣人對 2014 年台北捷運隨機殺人事件的恐懼,何蔚庭正色說道:「那場我們都不想提起的命案,其實世界各地都在發生。」作為一個說故事的人,或說一個關注日常的人,他自然而然地開始思考,它為何一再發生?「當然,這件事你可以不講,可是就覺得,是不是應該把它提出來?有沒有人真的去問背後的脈絡與故事?」

以虛擬探討真實外,何蔚庭在撰寫《青春弒戀》時,也以六位角色的視角去反問何謂「主觀」與「客觀」。當你站在不同的角色位置去敘事,或許會得到全然不同的故事。誰是誰生命中的壞人?誰是那個恐怖份子?眼前所見,未必真實。

人最精采的東西,藏在灰階裡

與何蔚庭交談的過程,總能感受到他跳躍而包容的思維,與對創作的純粹玩心。像是拍完《台北星期天》後,很多人會說他特別關注移工權益,他老實說沒有,「拍下兩位菲律賓移工搬紅沙發那一幕,我純粹覺得那個畫面很有趣。」

《青春弒戀》也並非想對網路世代指點,他之所以寫,是本著觀察的心意,「我寫東西,不會先思考『喔!我這次要透過這個創作表述什麼議題』不是!通常是寫出來,才發現與那個議題相關。」對何蔚庭來說,日常生活的每個場景都能成為一個故事,「寫著寫著,你在意或觀察到的東西,會不小心放在故事裡。」一個精采的故事,來自敘事的各種可能性,他重申:「我寫故事,不是為了特別反映什麼,就是單純想寫一個好故事。」

他也曾說:「人最精采的東西,藏在灰階裡。」人生正因不可測,才值得經歷,享受人生裡的灰階是很重要的。

導演何蔚庭工作照(圖片:電影《青春弒戀》提供)
「就算現在成功,以後也可能失敗;失敗了,也還有機會成功。當然會介意那些挫折,但如果不介意,就永遠不會往前走了呀。如果你永遠要得到『是』或『不是』的答案,那這樣的人生很簡單啊。但會不會太簡單了?」

只是,我們得要小心,帶著太重的目的性,可能不盡然是件好事。「我那天就跟一個年輕演員聊,他說在試戲了,但不確定會不會拿到。他說那個角色要演很多年齡段,他就開始思考:『我在什麼年齡,會有怎樣的體態、心境、故事。』」那場對話,何蔚庭鼓勵那位年輕演員:「就算最終沒有拿到那個角色,但你已經在這個過程,有了『表演』的思維。」

因此,論如何培養自己成為一個演員、創作者或具備說故事的能力?何蔚庭直言,「這個東西『培養』不來。談『培養』就覺得,是要去拿學分的,有個目的在,結果都不太好。」

他分享,幾年前看見一個講座標榜上完課的年輕導演就能帶作品入圍影展。「這個結果太清楚了!怎麼可能有『保證去影展』這個東西?反而應該是,因為你喜歡,所以不管能不能進影展、有沒有拿到那個角色,你也不在意。你就是因為喜歡表演,才願意去思考」

因為熱愛,因為在意,在人生的這場長跑裡,才能忘懷得失,專注地跑下去。

我沒房,沒車,但很快樂

馬來西亞出生,大學時離鄉到紐約學電影,2001 年落地台灣,一待就超過十八年。身為一個總是離去、留下背影的人,何蔚庭也曾覺得到哪都沒有歸屬感。

在紐約時,他養成了走路的習慣;來到台北,他找到熟悉的生活方式,他不開車,每天走路、搭捷運。台北有很多小巷、騎樓,走在路上會聽到很多聲音:呼嘯而過的機車、便利商店的叮咚聲、補習班小朋友下課的嬉鬧聲⋯⋯「這讓台北有一種生命力,可是現在,我覺得台北有點安靜。」

漂泊的人,在這樣的台北扎了根,何蔚庭說,「心在哪,家就在哪。」也因生根台灣,他成為台灣電影圈的一份子,始終把自己看作一個說故事、創作的人,並沒有想透過自己的力量影響產業,他說,自己能做的就是多用新人。

「就像,我的編劇是第一次寫長篇劇本,我的剪接師原先是助理,被我提拔上來。我的服裝師,不是業界的服裝師。這次《青春弒戀》的李沐也是第一次演長片,而且是女主角。我幾乎每一次拍片都會用一些新人。」

他因而談起拍手 Clappin ,「《青春弒戀》的背景演員是從拍手的新演員裡去找,那時拍手就在推這個東西(演員資料庫、啟用新演員),現在也做得越來越好。」當站在一個相對有權力和影響力的位置上,何蔚庭不忘拎上剛在影視產業起跑的新人們,「因為他們不是不好,有時候缺的只是一個機會、一些人脈。」

右為《青春弒戀》女主角李沐(圖片:電影《青春弒戀》提供)

如果人生裡,你曾為某事動心,他說,「就勇敢一點囉!因為慾望來了!」接著笑說,自己現在這樣焦頭爛額,就是因為控制不住慾望、對一件事的執著,但他很開心,這輩子會少些遺憾。

「很多人會說,好好工作存錢,退休了再好好旅遊。可是不就是要邊活邊花嗎?等老了沒力氣怎麼花?或是,為了背房貸,只為了追求社會認可的成就;如果人一生的成就只取決於有沒有買房,那我讀大學,拿了一堆獎要幹嘛?」

「唉,我常常不懂這些事情啦。」何蔚庭笑稱,自己是傳統家族裡的「黑羊」,家人不曉得怎麼跟他對話,也控制不了他,他拍的東西,家人也不太看。在資本社會的傳統價值觀中,何蔚庭沒房沒車,卻在電影敘事與人生的各種可能裡,勇敢地走出一條孤獨卻快樂的路。

採訪、撰稿:吳孟倫

編輯:呂嘉薰

攝影:楊雅晴


#何蔚庭#導演#青春弒戀#李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