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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6

專訪編劇鄭心媚 │ 故事沒有好不好,只有能不能感動人

當記者 16 年,曾第一線參與 SARS 風暴,踏過許多災難現場,知名編劇鄭心媚打從國中便認定了要當記者。不同於深耕某一領域的記者,她在報社、雜誌社都待過,跑過社會、政治、財經、醫藥等路線新聞,鄭心媚不停轉換守備範疇,只因「人生很長,還想去試試看別的。」

鄭心媚是那麼不安現狀,加上媒體現況愈來愈不健康,她毅然決然離開媒體,展開編劇生涯,從記錄故事的人變成說故事的人。她書寫台灣現況,也淘選台灣過往,於是我們才能看見《燦爛時光》、《奇蹟的女兒》等佳作,重新認識這片土地。

凡事皆一體兩面,她的勇於改變、脫離舒適圈,必然為她帶來多元經驗,相對的,也讓她歷經職業轉換的陣痛期,從觀察的眼光以至書寫角度,都是截然不同的學習。

從記者到編劇,不變的是想影響人心

對鄭心媚來說,寫劇本是很順水推舟的,大概是上天眷顧她對媒體的多年付出,就在她的心稍有動搖之際,身邊剛好出現認識的導演引薦,自此迎上改變生命軌跡的轉捩點。

「以前會覺得,寫新聞可以改變社會、改變世界,但因為新聞造成的改變其實很少。」尤其,資訊愈來愈多、流動愈來愈快,誰還會記得上週發生的新聞?她繼續說,「但戲劇不一樣,它可能不是立即性的,卻會在觀眾心裡潛移默化發生影響,並產生認同。」對記者工作懷抱憧憬的人,常是理想主義、甚至有些英雄主義的,總想為社會貢獻些什麼,但鄭心媚一番話,很明顯道出她的落寞。

該慶幸的是,很多人的世界觀、價值觀是從影視作品建構而來,為這群熱血份子闢了個出口。舉例來說,有部講述英國皇室故事的影集 《王冠》,英國就曾調查民眾認為真正的英國皇室是什麼樣子,許多人回答的正是《王冠》裡的模樣。可見,儘管史實不完全是這樣,人們還是會相信影視。戲劇能影響人心,這與鄭心媚想當記者的初衷不謀而合。

不過,從記者轉戰編劇,鄭心媚坦言也曾經歷困難的調適期。十幾年的文字記者資歷,耕耘了許多動人、精闢的作品,但不可諱言,她對於影像思考、「影像感」的掌握力偏低,例如該用什麼情境去呈現角色的「失落」,讓她起初花了很多力氣在構築畫面和文字的連貫。但鄭心媚也表示,這個學習相對來說很具體,可以看書、與導演討論累積經驗,最困難的在於記者與編劇在看故事或人物,其實是兩種不同的立場、眼光。

記者講究中立客觀,要用有距離或半抽離的角度看世界,「就像壁虎,靜靜待在角落去觀察所有人的變化。」進一步記錄發生的事,如實與人分享。可編劇就不同了,得要完全投入角色人物的靈魂,甚至變成各種人物,用他的心情、經歷、想法及個性去反應、去繼續發展劇情。

編劇應具備的能力:田調與寂寞耐受力

少去「客觀距離」這層保護,編劇必須完全釋放自己的情感,去感受角色所感受,堪謂十分赤裸的挑戰。但深厚的記者訓練也為鄭心媚帶來難以取代的優勢,田野調查能力就是一個。田調之於記者算是基本功,之於編劇,卻沒那麼簡單。

「我做田調非常容易,一通電話就可以找到關鍵人物。」多年經營的成果,讓她有穩固的人脈與管道,能找到掏心掏肺又可靠的資訊來源,迅速執行海量的資訊耙梳和整理,這些都是她寶貴的資產,也是後來寫故事的素材庫。

這正是鄭心媚給有意進入編劇領域的年輕人的建議:「生活經驗很重要,再來就是田調能力。」缺乏田調能力,既無法充分了解角色背景,寫檢察官不像檢察官、警察不像警察,角色會顯得空泛,就難以取得觀眾認同。

除了田調、找對人,如何用一、兩個問題有效率地直搗核心,把受訪者的個性、價值觀勾勒出來,也很重要,這樣扎實的功力來自以往擔任人物專訪記者的實戰經驗。從執行人物採訪訓練對人的觀察及理解,對編劇創作非常有幫助,「因為戲劇就是人的故事。」鄭心媚一派從容。永遠別疏於對人感興趣,去理解人、觀察人。簡單來說,去當個心理學家吧!勇敢拆解人物的表象,直到你感覺觸碰到他們的內心。

對鄭心媚來說,好編劇還須具備一個能力:耐得住寂寞。

編劇的工作聽起來浪漫,好像一直在編織幻想,但實情就是一個人孤單在家埋頭苦幹。「不像當記者時,每天會遇到不同的人和刺激。當你真正投入寫劇本,根本無法有太多社交活動,思緒會被打斷。」儘管如此,你還是要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不能宅到不問世事,如此才會有動力不斷去看各種題材、事件及人物。

問鄭心媚都是如何構思角色?她的方法緩慢卻扎實。那就是從角色的出身背景、人生中發生的事件出發,這些事件可大可小,重點是對這個人物的養成都有影響力。

「我曾採訪過一個小兒麻痺的總經理,他從小到大不曾自卑,直到某天有群小朋友恥笑他跛腳,這時有位媽媽出來制止說:『你們不要這樣,他跛腳已經很可憐了!』,這才是真正傷害到他的地方,這件小事對他影響深遠。」她透過這個例子說明,人是由許多小細節建構起來的,這些細節會讓人物更立體且獨特,也是多年來人物專訪經驗帶給她的體悟。

另一個塑造角色的關鍵則是創造衝突,不停的衝突。「我自己在看戲的時候,會分析自己為什麼受某部戲吸引,舉例來說,我不喜歡現在很多有刻板女性角色的戲劇,像是媽媽就要犧牲付出,但我覺得媽媽也有夢想。」她不想複製刻板觀念,這反映了鄭心媚樂於接受改變,不安現狀的冒險性格也再次探頭。

從《媽媽不見了》到新作《奇蹟的女兒》,鄭心媚刻畫了許多迷人的女性角色,她們與當時的社會衝突、與傳統價值衝突,留下許多省思空間,讓人印象深刻。

影視作品不只是娛樂,還能幫人打開不同視野

話題來到改編《奇蹟的女兒》的契機,談到台灣作家,鄭心媚宛如為千里馬心疼的伯樂,大力向我們介紹了許多台灣作家。「我開始找台灣作家時,才發現我對台灣作家很陌生,這件事讓我很難過。」你能隨口說出幾位台灣作家?可能多少聽過吳濁流、呂赫若等,但少人真的理解過他們的作品。

難過同時帶出憤怒。在威權時代的台灣社會,政治扼殺文學,許多才氣洋溢的台灣作家被埋沒在時代。鄭心媚提起作家楊青矗,《奇蹟的女兒》即是改編他的作品《工廠女兒圈》,講述台灣社會經濟起飛的背景下,一群隱身於繁華工廠的女工的處境及生活。楊青矗以類似報導文學的寫作手法打動記者出身的鄭心媚,「他的作品非常犀利,戳破許多社會假象,我很驚訝在那個時代會有這樣的作品。」楊青矗為了紀錄當時工廠的故事,隱身工廠工作多年,也為了更清楚工廠生態四處兼差,「可惜他始終沒有被台灣好好重視,他當時寫工人時就被警總約談,文章原本要登在聯合報,也被撤下。」只能輕嘆,被時代掩蓋的才人不勝枚舉,好險有人替我們挖掘、再現這些蹤跡。

有時代價值的內容,會被認為是好故事,還有什麼樣的特質,算是一個好故事呢?

「故事沒有好不好,只有能不能感動人,到人家的心裡。很多人覺得影視是娛樂,但我覺得不只這樣,如果影視作品可以讓觀眾在休閒時得到刺激、不同觀點、打開不同視野,是非常重要的。」

言簡意賅,她直指影視作品的核心意義與影視工作者的目標。

作品必須先能打動台灣的觀眾,才去考慮其他市場

會不會擔心沈重的故事,無法得到觀眾熱烈回應?「導演比較擔心,我寫完東西後就不會再想了,當記者時也是這樣。寫的時候我會確定正確無誤,或至少確認錄音檔都有好好保存。當編劇時,將劇本修到最好,交付後就由他人評價。」盡人事後便聽天命,鄭心媚率性答道。

剛端出《奇蹟的女兒》,鄭心媚已等不及去發掘更多故事,因為台灣有太多題材該做,就算從古至今,影視創作都會受困於政經局勢,想說的不能說,或很多作品本質不夠紮實、輕描淡寫,訴求在地卻充滿可替換性,例如將故事背景從台灣置換成任何一個城市都合理,她還是不停在反思,這樣的狀況是創作者樂見的嗎?這是屬於台灣的故事嗎?還要繼續這樣嗎?

市場考量很現實,大眾回應很直接,但鄭心媚與導演鄭文堂同屬「與理想站在一起」的類型。「如果作品不是從生活經驗、成長土地中長出來的話,我不知道要寫什麼。」就像席捲全球的漫威漫畫、日本的動漫產業等,再怎樣科幻,仍舊與美國、日本社會文化緊緊相扣。

鄭心媚難免碰到軟釘子,常聽到諸如「妳拍拍紀錄片就好!不會有人感興趣的。」等「勸告」。但冷水並沒有潑熄鄭心媚的滿腔熱血,她持續嘗試,期盼遇到願意聽和一起做的夥伴,「中國市場並不是唯一考量,首先得先要讓台灣自己的市場支持你的作品,才能談及推向海外。

記者,或說筆耕者,多少有點浪漫,總想藉字裡行間散播些影響力,為社會盡一點點貢獻,是的,一點點也好。現在的鄭心媚,記者魂未滅,躁動、不安於室、不安於現況的個性也沒變,還是懷抱國中立志做記者的熱情,透過文字力量,加上影像的渲染,把這片土地發生過的故事更廣遠地傳出去,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儘管她自認對事物容易感到煩膩,但創作劇本這檔事,鄭心媚還在火頭上,燒得旺得很,可以鑽研過往、可以面對不堪,只是頭銜和媒介不同罷了。問她何苦這樣?我想,那是一種對社會無上限的關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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