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雖會消磨人心,曾經付出的心血卻不會被抹滅,只是延遲被看見。柯叔元一臉抖擻現身,在這些說苦不苦、又難說好過的日子裡,他不僅每晚仍在長壽劇《多情城市》與觀眾見面,還參演了一齣輔導金短片,一年前殺青的《做工的人》初開播,他又忙著做宣傳。
社交距離讓許多活動被取消,但身為一名「表演的人」,他的日常有機運作著,如同過去22年來的時時刻刻。
疫情雖會消磨人心,曾經付出的心血卻不會被抹滅,只是延遲被看見。柯叔元一臉抖擻現身,在這些說苦不苦、又難說好過的日子裡,他不僅每晚仍在長壽劇《多情城市》與觀眾見面,還參演了一齣輔導金短片,一年前殺青的《做工的人》初開播,他又忙著做宣傳。
社交距離讓許多活動被取消,但身為一名「表演的人」,他的日常有機運作著,如同過去22年來的時時刻刻。
如此兢兢業業,才能不愧於上天的安排。
「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就讓你走上了,當初覺得好或壞的事,現在再回想起來,也不全然就是那樣好或那樣壞。」柯叔元望向我身後的牆,像要把牆看穿似的。他直說自己運氣好,重考了三次大學,服完兵役後遇上台灣藝術專科學校改制成台灣藝術學院(註:台灣藝術學院於2001年改制為現今的台灣藝術大學),才成了戲劇系學生。
他連自己怎麼通過術科考試都糊裏糊塗,「只記得有即興表演,主考官設計一些情境題,我心裡還想:『為什麼我要來做這麼娘的事…』」自嘲都在球場上混的他,可沒浪費自己青春的肉體,從大一開始,他就兼差當模特兒,當時國內第二與第三大模特兒經紀公司「西恩」及「宏星輝」正好合併為「伊林」,他很幸運又是第一屆。他也加入果陀劇場,校內的學期製作、畢業製作更是無役不與。因此,大學畢業時,他已賺了一身經驗值。
「我很清楚我沒辦法做模特兒。」柯叔元直言,身高177的自己在模特兒界稱不上出眾,直到大四才接到第一次大秀。若深耕劇團呢?「那時有個趨勢,厲害的劇場演員都要能演音樂劇,但我就是不能唱。」說到這兒,他語氣略帶歉疚:「當年果陀推出紀念張雨生的音樂劇《吻我吧娜娜》,因為我開口唱實在……所以他們把我的部分全改成rap ,用唸的就好。」
大概又是那神祕的運氣,就在這時,時任果陀製作總監的陳樂融引薦他進入民視,「演員」這條註定的路,就此在柯叔元面前鋪展開來。
雖為科班畢業,「剛開始還是很爛啊!」柯叔元說得咬牙切齒,他回憶,第一次演戲就飾演資深演員席曼寧的弟弟,「結果我根本不會演,她差點殺了我。那時就是笨啊!完全看不懂戲。」
在學時的劇場經驗竟無用武之地,主要是劇場與影像表演,還是不盡相同。
他細論:「劇場演出是經過無數次彩排,各部門之間不斷討論,正式演出都在你可以預期的丟接下進行,演出後還有回顧檢討。」反觀電視,彷彿另一個戰場,「演員本身的創造力很重要,因為你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判斷和選擇,而且現場任何人都會給你指示,導演有他的想法,劇本有既定任務,攝影也會告訴你可以怎麼演。在這情況下你只會很亂,六神無主。」說了一大串,回到那當下,能決定表演如何呈現的,終究還是演員一人。
「所以從讀秒的時候就要開始思考,馬上給出你的決定。一次結束了,導演要再來一次,你能不能給出更好?真的好難。」遙想自己的菜鳥時光,柯叔元連說了好幾次「真的好難」。當時的難,除了表演層面的決斷,還有身處片場權力結構最下層的抗壓難。
他戲魂上來,手一拍桌,磅!「在那時候,任誰都可以飆你,導演三字經直接對你來,『你不會哭當什麼演員啊!』攝影拍一拍覺得你不行,直接『你到底帶什麼東西來拍戲啊?』」柯叔元臉上快速切換各種罵相,還不忘解釋:「言下之意就在說我沒帶腦袋去拍戲。」
在那他稱為「士可殺也可辱」的時期,初出茅廬力求表現,卻常用力過猛。那些他以為別人忘詞的空白,其實滿載著洶湧內心戲;他在現場沒看出來的,在螢幕上全是到位的演出。
這般灰頭土臉的摸索期長達九年,直到他參演《神機妙算劉伯溫》時,稚嫩的一歲女兒讓柯叔元瞬間開竅。
當時,他飾演命途多舛、走火入魔的反派「二皇子」,「那角色後來就是瘋瘋癲癲的,有天我終於回家,看到那時才一歲的女兒,突然發現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瘋了,她想什麼就要什麼,要到就笑、沒有就鬧,哭笑之間完全沒有轉折,哇!當下我真是茅塞頓開!」
沒想到,女兒就是最好的表演老師。柯叔元說得兩眼發亮:「後來我就用那樣自由的態度去演,沒兩天編劇就來跟我說:『柯小生啊,以後你的戲我只寫大綱,其他你已經可以自由發揮了。』」說到這裡,柯叔元臉上滿是苦盡甘來的安慰。
就算八點檔上百集的拍攝量堪稱他入行最苦勞紀錄,沒日沒夜趕拍,最長七天六夜沒回家,但他感恩表示,八點檔是很重要的養成,不只演技,更重要的是表演態度。
「如果沒有那段挑戰極限的歷程,你在遇到精緻的製作團隊時,怎會知道要珍惜?這是藝術創作者很深刻的體會,人生完整了,你的表演才會得到自己的精神態度。」
身為一名「表演的人」,曾經歷的苦只要用幾句「很難」作為發語詞,天大的委屈都能化為談笑風生的經驗分享;但要飾演《做工的人》中寡言的「阿欽」,那是天大的苦都無法言詮。
《做工的人》全劇僅六集,阿欽的戲幾乎無法用台詞「演」,每一集都可見柯叔元層次豐富的眼神。這角色讓柯叔元有感,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現實悲歌,作為演員,不過努力去觀察、體會,期盼能揣摩到這些角落人物的三分之二便罷。
「阿欽遇到的,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他孤獨沈默、難與人溝通,表示他人生可能曾遇到別人無法理解的遺憾,可能有過某段刻骨銘心的事件,改變他對情感的信任;他可能想要有個家庭,偏偏無法;他哥哥需要養家,卻沒有他的技術。就跟人生一樣充滿事與願違,只是這些在社會上各個角落的故事,可能被人遺忘了。」於是,演員的任務就是用自己的肉身去喚醒、去溫暖,從人生和不斷的歷練中增加表演能量。
對照現在的篤定,出道時的青澀更顯珍貴,如果當年沒有演戲,最有可能做什麼?柯叔元搖搖頭說不曉得。這一路上,他當然也徬徨過,「我現在快50歲,過去30歲、40歲的時候心裡也都焦慮,很怕被後浪洗掉。」有實力的人不怕磨,那絲不確定感只在他眼底停留一秒,「後來我很確定有件事洗不掉,無論時代怎麼改變,戲總要有老中青三代組成。」
為了更精準呈現《做工的人》中焊接工的活兒,劇組特別安排他到工地實習,意外掛了彩。「我那時焊完一時恍神,動手想去掰看看,7、800度的鐵條,我手握下去,旁邊他們看到全傻眼。」他不以為意揮揮手,彷彿只是被蚊子叮。
「從事表演工作的人都有股狂熱,哪怕是一點小小成就帶來的光,就足以讓你撐過黑暗。你會聽到很多,不管是肯定或批評,都表示有人看到你了,有時候好與壞都是緣分,演員是一個沒有對錯標準的行業,專業?不專業?也很難定義,但只要有人欣賞,你就能繼續做下去,所以一定要相信自己的選擇。」
類似一種信仰嗎?柯叔元沒有直接回答,反倒像是給出神諭:「放開胸懷,相信自己,相信對手,相信導演,相信燈光師,相信任何跟你一起工作的人,唯有抱著這樣的心情去做,才會變強。」他繼續說:「千萬不要覺得別人在害你,你今天如果覺得『那個燈光一定在整我』,那我告訴你,不用做了!」
即便是回馬槍,他炯炯有神的視線還是牢牢把人揪住了。沒有「表演的人」的態度,要把《做工的人》演好,談何容易?
採訪、撰稿:鄭淳予
編輯:薰鮭魚
攝影:林后駿
服裝:D’URBAN
Make up:貴婦慈造型團隊/王仁慈
Hairstyle:Ivan 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