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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4

專訪導演莊絢維 | 驚悚片導演要做的是,讓演員活在每顆鏡頭的當下

短短10年間,從動畫片、短片、劇情長片到電視影集,導演莊絢維穿梭在不同體裁之中,交出亮眼的成績。《復仇》入圍金穗獎、《濁流》入圍金鐘獎電視電影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導演獎,前年推出的首部劇情長片《人面魚:紅衣小女孩外傳》,則躍身當年台灣票房第四。

今年,創作能量豐沛的莊絢維,帶著《76号恐怖書店之恐懼罐頭》系列中《租屋》、《飢餓》兩部短片,及Netflix華語影集《誰是被害者》等作品,準備以他擅長的驚悚懸疑類型片,給觀眾再一波的衝擊。

導演理解前端與後端的工作,就能作出精準判斷

莊絢維當上導演,不是太意外的事。他自家庭說起,一家三代都愛看電影,幼時也跟其他小孩不同,不吵著看卡通,反而跟著爸爸的喜好,看了許多西部片與武士片。「我爸還讓我看黑澤明的電影,像是《七武士》、《大鏢客》,我竟然也看得下去!」他帶點自豪的口氣說。

多年的耳濡目染,在莊絢維心中種下導演夢。只不過,從「喜歡」看電影到「成為」導演,終究不是一蹴可幾。

高中畢業後,莊絢維又到溫哥華攻讀電腦視覺特效,無奈畢業後遇上好萊塢動畫產業轉型,相關公司紛紛倒閉,「我不想和其他同學一樣改做遊戲動畫,想想念電影應該可以離導演更近一些。」心心念念當導演的莊絢維,毅然收拾行囊回台,攻讀北藝大電影創作系碩士班。

求學經驗是曲折了些,卻不白費,甚至可說是成了他如今樹立驚悚片風格的基石,也是他當導演的方法論。

莊絢維說得直白:「我無法想像如果我不懂特效,或念北藝大時學習了編劇、剪接,我怎麼導戲?」他進一步分析,電影有三次創作:劇本、現場拍攝、剪接。作為導演,若能同時理解前端與後端的工作,就能在現場做出更精準的判斷,從「結構」去思考電影拍攝。尤其,現下商業片多半都有使用特效,受過相關訓練的他,更能事先想像畫面在後製時如何與特效結合。

「像是我比較可以在現場判斷一些即興演出,能不能容進原先的劇本裡;或是在拍各種分鏡時,思考後製能不能剪進去。」
「我理解怎麼使用特效,就可以解構每顆鏡頭,去試看看有沒有更困難或更簡單的拍法,讓後期加上特效時,能帶給觀眾視覺衝擊。」

如何揣摩驚悚片?演員要活在導演創造的世界裡

當然,一部驚悚片不是單靠特效或導演技術了得便可,演員的表現絕對是讓片子能揚名的關鍵之一。不禁令人好奇,在這樣的目標下,演員怎麼表演?驚悚片導演又該扮演什麼角色?

就以《租屋》與《飢餓》兩部短片為例,莊絢維有條不紊地說,這類戲劇的背景多半不甚真實,唯一能把觀眾帶入這個世界的媒介,就是演員,如何讓演員撐起角色,是他最主要的工作,「我會先care演員,當演員的戲或狀態可以創造代入感,觀眾就能跟著他去感受這個故事或這個世界,這樣才會被嚇到。」

他接著解釋,現場拍攝時,他得不斷在演員的表演中「藏線索」,才能讓角色有足夠的訊息量,讓觀眾去找劇情的蛛絲馬跡,從中獲得感官刺激

「《租屋》的主場景其實就是個鋪紅地毯、貼舊壁紙的房間,但飾演房客的小薰(黃瀞怡)每一次走位、每一個眼神,都會讓人感到這個空間是有問題的。」莊絢維相信,觀眾的恐懼正來自演員的反應,即便小薰在片中的台詞不多,觀眾也能透過她的表演,沈浸在詭譎的氛圍中。

然而,身為導演,就必須判斷演員是否活在劇情中,「如果沒有,那就得做些什麼,場景、美術或攝影也好,或是給演員很明確的指令。」協助演員激發內心真正的恐懼。

師承李啓源,莊絢維十分奉行的拍片圭臬,就是使用名詞、量詞來取代形容詞。簡單來說,就是用更準確、可遵行的指令來引導演員,而非用模稜兩可、容易陷於主觀認定的形容描述。像是他會說:「看某處五秒鐘,然後視線移開。」目的是讓演員透過生理動作來影響心理反應,這便是驚悚、恐怖片的精髓。

例如在《飢餓》中,一場張書偉目睹鄭人碩吃嬰兒屍體的戲,莊絢維就故意將鏡頭停留在張書偉身上好一陣子,「我讓他一直看著鄭人碩吃手、看鄭人碩哭,他情緒自然就出來了。」莊絢維說,正是要逼出演員最原始的反應,如此一來,演員根本不用「演」,一切都是真實的、當下的驚嚇,觀眾亦才能感同身受。

為了讓演員撐起角色的心理張力,莊絢維還會適度讓演員「一知半解」。

他說明:「有時候情緒很難被文字定義,現場也會有演員反映不理解這場戲拍了什麼,但我覺得演員不用全盤了解。」不久前,張書偉看完《飢餓》,抱怨莊絢維應早點告知每場戲預計呈現的效果,這樣就能替角色設計更多細節,莊絢維只反問一句:「你知道的話,你還能演成這樣嗎?」瞬間讓張書偉釋懷。

「演員只要努力活在導演所創造出來的世界,這場戲的情感自然就會出現,而且特別真實。」

作為導演,莊絢維能做的、要做的,就是讓演員活在每一顆鏡頭的當下。

短片怎麼拍?「玩開一點!」

小薰曾於受訪時提及,長片、短片不同體裁,相當影響演員表演的選擇。那麼,對於導演呢?歸功於先前許多訓練,短片的拍攝節奏,莊絢維是不陌生的。

但是,他也必須承認,影集或電影就像小說,短片則如詩或散文,篇幅短,結構必須夠清楚,特別是驚悚懸疑的題材,每個場景都要力道十足,才能拳拳到肉。「25分鐘的短片,可能兩場戲就要把角色的背景,或故事的世界觀建立起來,所以要更有取捨,保留故事最重要的情感與線索,每一拍都得精準。」

身為創作者,「玩開一點」是莊絢維面對短片的心態。在長片中,過於濃烈的風格或頻繁的節奏轉換,容易讓觀眾疲勞;可是,莊絢維認為,短片的時間有限,反而是個機會,可以更大膽地去嘗試。

「短片像場短跑,一開始就要衝到底,有什麼調度就儘管來,可以原本很安靜,下一拍就盡情轟炸觀眾,有時候不用顧慮太多,這是一種非常有趣、會讓我感到興奮的創作模式。」除了深受挑戰,拍短片讓莊絢維熱血沸騰。

故事想要傳達的核心價值,才會被觀眾記住

結束兩部短片的拍攝,莊絢維已經迫不及待展開下一步計畫。他笑說自己總會突然對某事件產生探索的慾望,像是最近的疫情,就讓他感觸良多並躍躍欲試。

「我覺得最恐怖的不是病毒,而是為了生存下去,人類會開始有些心念扭曲,有時甚至比鬼還要可怕,這是人性的黑暗面,也可能是人不得不做的改變,總之,會是個好故事。」

莊絢維實在太著迷於灰色地帶了,他不愛那些好人好到底、壞到無可救藥的純粹,他相信,正是在難以定義的範圍中,才有豐富的人性,類型片或黑色電影,就不斷地在創造這樣的主題或人性。

於是,可以看到《復仇》裡想自殺的拖吊場員工、《濁流》中被假綁架的市長、《人面魚》附身在母親身上的執念、為了自救而殺人的房客、飢不擇食而啃噬嬰孩屍體的司機,都是他透過電影再現的灰色世界。

莊絢維的每部作品,都提供觀眾一副灰色眼鏡,透過它,你會看到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而你以為的可愛,其實藏著可憎、可惡,甚至可怕。或許,你也跟他一樣,在這股懸疑的氣氛裡,才真正甩脫束縛和虛偽,真正自在。

採訪、撰稿:田育志

編輯:薰鮭魚

攝影:陳希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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