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大餓》的英文片名譯作 ”Heavy Craving”,連粉絲專頁都以此起名。Craving 一詞在劍橋詞典裡解釋為:渴望、熱望、難以抑制的渴求。
全片以胖女生的視角出發,從身體認同的議題往下探,談被愛、被接納的渴望。演員蔡嘉茵寫實自然地演出女主角的掙扎與釋懷,獲得今年台北電影獎最佳新演員(報導點這裡)。《大餓》之所以令人動容,也讓人學會破涕為笑,正因它談的是眾生皆有的慾望。而我們也好奇,什麼是屬於蔡嘉茵對自身和表演的熱烈追求?
電影《大餓》的英文片名譯作 ”Heavy Craving”,連粉絲專頁都以此起名。Craving 一詞在劍橋詞典裡解釋為:渴望、熱望、難以抑制的渴求。
全片以胖女生的視角出發,從身體認同的議題往下探,談被愛、被接納的渴望。演員蔡嘉茵寫實自然地演出女主角的掙扎與釋懷,獲得今年台北電影獎最佳新演員(報導點這裡)。《大餓》之所以令人動容,也讓人學會破涕為笑,正因它談的是眾生皆有的慾望。而我們也好奇,什麼是屬於蔡嘉茵對自身和表演的熱烈追求?
「就是有這些人、這些族群存在,你如果不去詮釋他,大家就不會看到。胖的人不一定只有搞笑或很不堪的樣子,他也有工作做得很好的時候啊,也有所有人類都會有的煩惱。」
談到表演,蔡嘉茵從導演謝沛如在《大餓》映後座談會的一席話切入。胖子有什麼特別?還是「負負得正」,你只是需要有人來表現這一點也不奇怪?對蔡嘉茵來說,如果這是她身為演員的意義,是她以不同於主流審美觀的體型持續表演的動機之一,想來也挺好的。
《大餓》除了探討身體認同,謝沛如也在劇中加入「小宇」一角,一個喜好變裝,卻必須壓抑自我的男孩。把身體與性別認同的議題呈現於觀者眼前,用意並非批判,也無意教育,蔡嘉茵說,她看見的是種「陪伴」。
「導演是個很溫暖的人,這部電影拍出來,最後給我的感覺是陪伴。不管是陪伴現在的你,或過去的你。若你需要陪伴,會知道有一群人是理解這件事的,是願意陪伴你的。」像獨自在濃霧的深山迷途,就要放棄踏步時,突然遠方響起一群人敲鑼打鼓、燃起營火,你知道自己不孤寂也不必放棄,靠過去,就有夥伴同行。
這樣一部再現多元議題與少數群體的電影,想傳遞的不是什麼大道理,而是「你想要怎麼做都好、都沒錯,只要是從自己出發。」
身為主演的蔡嘉茵有感:「像性別認同、身材認同,一些可能不符合社會期待的東西,我們如果有機會把它拍出來讓更多人看到、更多人理解,它會生一個種子在別人心裡,發芽後會影響更多人。我覺得表演就像在種種子,哪天發芽不知道,但種下後,就有開始的可能。」自覺講得太溫馨,蔡嘉茵忍不住搞笑,「如果有幸成為播種的人,多播一點不一樣的種子嘛!生物多樣性才對地球好!」聽來幽默,亦是真切期許。
今年七月,蔡嘉茵榮獲台北電影獎最佳新演員,得獎感言最後抒發了對自己與社會的期待:「我是一個特別的演員,有像我這樣子的存在,希望創作者未來能有更多元的劇本容納不同的演員。」同時,她誠懇呼告,希望有更多劇場演員被看見。
劇場出身的她,點出在台灣類型片崛起的當口,劇場演員所擁有的優勢:「劇場與電影,就是媒材的差別,給劇場演員一些時間跟機會去適應媒材,他們可以做得很好。劇場很多東西是假的,必須靠想像力演出,這其實跟綠幕很像,對劇場演員來說是種優勢。」
她分享,劇場有兩、三個月讓演員去琢磨兩、三個小時的戲,不斷實作再拉回修正,實屬難得;而透過這樣的訓練,演員能在準備角色的前期,快速深入角色心理、動作與姿態。將如此的累積放入影像表演,往往可以發揮更讓人驚艷的效果。
對蔡嘉茵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演員來說,若說表演讓她看見自我的價值,戲劇則讓她經驗未知。
在進入戲劇系前,蔡嘉茵說,生活只有籃球,世界很狹隘,像單細胞生物。直到認識表演,才發現演戲這件事可以把人帶得很遠,「做演員,我對於我經歷的事特別不後悔!過去打球、讀書,儘管現在沒有繼續走在那條路,卻是很好的養分。」
過往的生命經驗內化成表演素材,實際演出也帶著演員遇見未知的自己。用蔡嘉茵的話來說,那是很「走運」的事,「我覺得,每個人在不同時期都有個隱形牢籠,你不會懂自己為何被困住。現在因為演出不同角色,我有機會回過頭,去理解當時被困住的自己。」
透過《大餓》裡「姜映娟」這個角色,她終於能理解小時候的自己,面對言語霸凌時的恐懼、逃避心態從何而來,「學表演對我來說是一個療程啦!透過了解自己或跟我有糾結的人,理解後就可以放下,也活得更輕鬆。」
蔡嘉茵憶及,第一次接觸表演時,平常不哭的她在台上哭了一場,從此愛上演戲舒坦的感受,表演的神祕、趣味,也讓她想研究下去。
一開始的表演確實是種抒發情緒的管道,讓蔡嘉茵學著釋放、學著柔軟;如今,表演更像一場場探索,在虛實間傳遞真實感情,揣摩各種人物的情緒,都是作為演員,很過癮的嘗試。
問她如何詮釋好角色?蔡嘉茵的答案耐人尋味,那就是「不做他想」地演出,「所謂不做他想,就是把那些我想要表演得自然、我要讓觀眾覺得我哭得很漂亮、我要⋯⋯把那些東西拿掉,把演員本身的欲求拋掉,用更單純的想法詮釋角色。」她指出,當你想著要入戲、要表演特定情緒,演員本身已經脫離了角色。必須把「表演」這件事從腦中抓走,「沈浸」在演出的當下,才能接近角色。
而這也是她透過指導表演,自己得到的收穫。「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特別用力地去詮釋什麼,角色現在想什麼,就把它表現出來。當你一直渴望得到導演認可,那個渴望已經蓋過角色本身的慾望時,表演就會失真,這個東西就不完整了。我告訴自己,也告訴我的學生:『你如果讓其他事情跑到角色前面,你會完蛋!』」
她分享個人的角色準備方法,那就是先抓出角色的思想與核心價值觀。貼近角色核心的具體方式,她自嘲奇怪,因為她會畫「人體圖」,把腦袋、五官、皮膚、血管、心臟等都畫出來,然後,開始思考,對這個角色來說,什麼是他的血液?透過畫圖、填補的過程,釐清之於角色真正重要的東西。
找出角色核心後,角色做的任何行為反應,都有跡可循。更有趣的是,這個道理也體現在蔡嘉茵的生命──走哪條道路都行,重要的是了解讓自己著迷的核心。
「我很喜歡自己的地方是,像我以前迷籃球,我覺得籃球員很帥、很厲害,我做的事情不是去追星,而是我想辦法跟他們做一樣的事。或我很喜歡演員、電影,我就想辦法有一天可以跟他們合作。我追求的比較不是外殼,我會想了解他們做事情的軌跡。」
蔡嘉茵的自信坦率不造作,流洩在談話間,讓她整個人閃閃發光。她直言大家把演員講得太神聖了,這不過是個能賺錢的工作啊!做演員讓她真正著迷的,並非站在舞台上接受掌聲,她渴望更深、更真實的連結,她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裡,盡可能地經歷無限。
這與她經歷了母親的死亡有關。
「我媽在我24歲過世,她有嚴重心臟病,我從小陪她跟這件事對抗,在她身邊看了老、病、死,讓我為人比較豁達。」談起母親,蔡嘉茵語氣裡有淡然,痛過以後她曉得,死亡是生命的一個循環,卻也讓她開始思考,何謂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我當然也想拿金馬獎,但你說,它是生命最重要的東西嗎?也不一定。看過生老病死,你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不管你是誰,都有必須面對死亡的一天。」時間寶貴,生命有限。演員的身分讓她能夠幸運地去經歷不同,她想把握;並在自己尚能幫助別人時,她要盡量付出。
這些年,蔡嘉茵開始做表演教學,這是一種她透過表演回饋社會的方式。她的學生有兩種,藝人跟小朋友。這兩種族群有著相異的教學動機與目的,例如小朋友,很容易因各種緣故走向歧路,如果可以因為她的教學而讓小朋友產生自信,不用再回到生命漩渦,便足以支撐蔡嘉茵教下去。
至於教藝人,蔡嘉茵邊說邊笑場,她謙虛表示,希望跟這些藝人一起找到更自在的工作方式,不要往不對的地方用力,苦苦掙扎,「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吃好、睡好,開心地工作這樣啦!」
這場訪談是下午三點,餓著肚子的蔡嘉茵點完餐後坐下,豪邁地把餐巾紙別上衣領作圍兜兜。談表演、談戲劇、談在意的價值時,她會揮舞刀叉,字句說得堅定。每每到了對話尾聲,她又會有點不好意思地補上幾句幽默。希望大家輕鬆自在,這是蔡嘉茵的溫柔。
過去,她一直嘗試成為有自信的人,直到表演讓她毫不勉強地信服,「特別」不是一件壞事。與眾不同很好,平平凡凡也好,只要活得自在就好。這是表演帶給她的體悟,也是禮物。
若你也曾因外型等自身特質而挫折,看不見自我價值,記得蔡嘉茵說過這席話:
「現在你選擇的方式,就是你目前最能夠生存下去的方式。不用著急,可能只是自在的時間還沒到,也許這個社會還沒準備好、你的家人或你也還沒準備好。給他們一點時間,我相信有一天會準備好的!重點是好好地活下去,吃好睡好。」
採訪、撰稿:吳孟倫
編輯:薰鮭魚
攝影:陳希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