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演員賴澔哲｜當知道怎麼獨處，角色靠近時，你就會找到連結

採訪前，對賴澔哲的想像停留在《麻醉風暴2》裡的醫師比號，及《我的蛋男情人》裡的小賴，感覺有喜感又活潑，殊不知本人完全打破過往印象。他的談吐沉穩帶點慵懶，偶爾自嘲的幽默，倒顯得是股成熟的魅力。

回首賴澔哲的表演之路，從學生時期至今已近十年。過去大多在劇場看見他的身影，近年跨足影像作品，越來越活躍於螢光幕前。但，看似如此熱愛表演也忠於表演的他，放棄念頭不曾間斷，為什麼？又是什麼推力讓他從負面思維反覆爬起？

替角色好好地活著，自己也好好地活著

「演員是一個被選擇的狀態，機會什麼時候來，你不知道。」對演員來說，時間難以掌控，有時安排緊湊，有時過分充裕，雖說「適時獨處」是必要，但若是漫無止盡的空白，往往會讓焦慮占滿思緒，導致自己停滯不前。

他想，既然焦慮的源頭是「想要工作」，何不真的去工作？他開始到處打工，不是亂槍打鳥，而是計畫性地挑選能大量接觸人、面對不同族群的服務業，像是酒吧、咖啡廳、蛋糕店等，期望感受不同的生活型態，學習與同溫層以外的人應對、交流。

「在和空出來的時間相處時，我就在想，我可能是為了下一個角色在做準備。」賴澔哲笑說，他甚至想過「怎麼會還沒紅，就要過氣了？」但他了解機會強求不來，與其慌張度日，不如調整心態，隨時維持在 ”Ready” 的狀態，待機會來敲門。

果然，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2015 年公視學生劇展《出遊》是賴澔哲很重要的轉捩點。談起第一個影像作品，他的眼神閃閃發亮。這不僅是賴澔哲和觀眾打招呼的第一個機會，更讓他首度體會到，能替一個人好好說話有多麼重要。

《出遊》在探討長照議題，賴澔哲飾演一名重度自閉症患者，在某次出遊中，哥哥（莊凱勛飾演）因為再也受不了這種生活模式，想將他拋棄在山上。

「很多人會覺得自閉兒有一些先天優勢，像是很會畫畫、算數，可是這些都是美化過的，世界上依舊有些重度自閉患者或其他弱勢族群，還有照顧他們的人，他們不是電視、電影上看到的那麼漂亮。」這部作品給賴澔哲很多心靈衝擊，也帶給他使命感。他希望觀眾看到的不是美化過的世界，現實或許殘酷，但也因此，人學會同理。

賴澔哲有感，原來自己喜歡做的事能影響社會，不論是療傷或激勵，就算不見得是實質地給予什麼，純粹活出不同的聲音，也彌足珍貴。「替角色好好地活著，自己也好好地活著，就覺得我不負此生。」語畢，他大笑，直說這實在是太玄了！但一點也不玄呀，這正是演員與生俱來的任務，也唯有演員，能替另一個人走完人生這遭。

先對當下的自己長出想法觸角，才能去延伸角色的心

這樣的體悟是賴澔哲花時間摸索出來的。

他坦言，進入戲劇系前，對表演有個迷思，以為表演就像是演員戴上面具去扮演某個人，能十秒鐘掉淚就是好演員。想當然，壓根不是這回事，戲劇系也沒在教人如何快速掉淚，幾乎每堂課都從「認識自己」開始。他這才覺悟，唯有了解自己，才能和角色和平共處。

賴澔哲補充，如果在表演時，有那麼一刻覺得很像是自己的某個面向，或回到某一刻的自己，那就是演員最動人的時候。正因演員懂得誠實面對自我，才能自在地陳述想法，進而替角色說話，他說，這是演員被賦予的使命。

因此，如何對一個角色、一句台詞或場次很有感覺，卻又要回到中性，在表演時抽離自我的所思所想，灌輸角色的宇宙觀，去感受角色的感受，是賴澔哲的追尋與努力。

「你要先自問，你對這個時候的自己會有什麼樣的想法？這個時候你才有機會長出其他觸角，去延伸別人（指角色）的心。」

對他來說，能替角色發聲，是很慎重且幸福的；對角色沒有多餘的演員的眷戀、不加油添醋、跟著角色的感覺走，是對角色的絕對尊重。為此，他總做足準備才上場。

以近期新作《癡情馬殺雞》為例，賴澔哲飾演的小豪是名同志按摩店的清潔工，外型圓潤且沒有戀愛經驗，「我看完劇本後，對小豪的第一印象是『我覺得他有點不快樂』，他總是在替別人著想，但因為身形對自己不夠自信，讓我想到某一刻的賴澔哲也有過這樣的心境。」他繼續說：

「當你知道怎麼獨處，角色靠近你時，你就會找到一個連結。」

於是，和小豪共處時，賴澔哲想起17歲的自己，對愛情懵懵懂懂，有無限的想像與渴求。

「或許在別人眼裡，有些角色和我的差距有點大，但我一定可以找到跟這個角色的關係，說不定是哪一刻很久沒有看見的自己，可能是最開心、最難過，或最不敢跟別人提起的時間點。」找出這個連結，讓他與角色更緊密，同時給自己第N次機會，重新認識不同面向的自己。這是他用經驗堆疊出來的與角色的相處模式。

接著，賴澔哲會進一步將角色具象化。他會挑選劇本中最激動或高潮的片段，從這裡快速建立角色的輪廓，再和導演溝通，校正兩人對角色的想像落差，拉近彼此的想法。

在《癡情馬殺雞》中，最高潮片段無疑是小豪突然有機會可以對心儀的人展現他的勇氣。當時，他便和導演提議，雖然小豪性格內斂，但這一刻是他截至目前人生中最激動的時刻，或許能在既有的設定下，稍微外放一些。

結果，這樣的呈現方式意外產生一個有趣的觀點──誰說胖子一定是自卑的？小豪勇氣的展現，其實也在幫助觀眾重新看待自己的身體，並在枯燥的生活中找回快樂、自信的那一面。

我要當一杯營養成分很高的綜合果汁！

「我很尊重我的表演，我希望我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愧對自己，我不敢拿沒有準備好的東西交給大家。」整場訪談，賴澔哲強調了數次「準備好」，不難看出他對這份工作的過分認真。

說起期許，他的回應很有趣。就算出道已久，賴澔哲在觀眾面前仍是個新面孔，他幽默以對，「我希望大家覺得澔哲是演什麼像什麼的演員，就像一杯綜合果汁，你要喝什麼都有、放到哪個容器都裝得下，就是營養成分很高啦！」他再度捧腹大笑，這也是他給自己表演生涯的標準。

這個討喜的傢伙，最後也給一個很可愛的目標：當一個不會跳在角色前面的演員。

他解釋，不希望觀眾先入為主想著賴澔哲要演什麼角色，而是讓觀眾自然地被角色吸引後，意識到「原來這是賴澔哲演的！」他用骨碌碌的大眼說，這代表他成功了。

儘管生命是一連串的選擇拼湊起來的，儘管當演員從來不會一夜致富，賴澔哲自認誠實，亦夠了解想望，就算時間都被綁架了，這個近乎瘋狂的職業，依舊如戀愛龍捲風籠罩著他，暫時沒有倦怠而變不出新把戲的那天。

採訪、撰稿：黃羽萍

編輯：薰鮭魚

攝影：Eason Lam

場地協力：鴉埠咖啡 YABOO II 貳號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