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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02

專訪演員吳慷仁│人家說我難搞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我還是要做

回顧這幾年,似乎少有一部戲能惹來不同工作領域、世代的人,競相轉貼預告、心得和播出時間表,積極透過人際傳播,大聲疾呼這齣劇的必看性。沒錯,正是熱播中的公視新作《我們與惡的距離》。

繼《麻醉風暴》的醫生、《引爆點》的法醫,到《我們與惡的距離》的律師,這不是吳慷仁第一次出演職人角色,卻是讓他頭很痛的一次,拿到劇本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這不好演」,挑戰在於角色功課之基本──理解人物。

戲終究拍完了,再不好演或不盡理想,已然交付觀眾各自評斷,剩下的就是演員自己的回溯和獲得,這便是後話了(但這往往很精采)。

我們與惡的距離,難在理解之後

理解很難,更難的是理解之後。

問吳慷仁《我們與惡的距離》不好演的原因,他眉頭微皺,思考半响後吐出「理解」二字。劇中,他是個替無差別殺人犯爭取人權的律師王赦;現實生活中,他支持死刑、支持對極惡之源處以應有的懲罰。

這不代表他無法接受或不了解廢死聯盟等團體的出發點與貢獻,他更明白逃過死刑與維護人權是兩碼子事,而是在融入劇情身分和自己的情緒起伏中,他陷入人性的拉扯,「能不能夠在理解以後,再去面對戲中那些加害人、被害人;面對加害人,我在替他辯護的時候,要用怎麼樣的心情。」他略顯嚴肅。

不管怎麼樣,演員的基本功都是理解腳本、故事脈絡與角色定位。誠如吳慷仁所解釋,角色在一部戲中做什麼、出現的場次與場次間有什麼「動機」,都是他首先會摸透的,或許不盡然要鑽研透徹,至少要知道自己在幹嘛。

好奇問他,到目前有沒有哪個角色讓他覺得非常滿意?他給了個苦笑,直說不知道怎麼回答這題,但隨後給的說明,很能說服人。

「這是旁觀者看到的東西,別人也許會說什麼,但我說不上話,就覺得這沒有什麼好討論的。演得戲好或壞,最終也不是我在講,是觀眾看;他們(指獎項)要提名什麼東西,也是評審在看,而不是演員在看。」他反問我,就算自認詮釋得很好,又怎樣呢?那不代表角色生命或想討論的議題有了什麼結果、定論,演員充其量就是盡可能去演出角色的狀態,嘗試讓人物在鏡頭中呼吸,留下這些台詞和情緒;重點仍是讓角色「活」之前,演員是否理解為什麼角色會變成現在的樣子?陪角色走上一段後,「他」以後會變成怎樣,沒人知道。這個過程對他來說,至今仍是個神祕的問號。

況且,他認為表演有很多面向,多到難以去放馬後砲,或追究演員到底有無完美駕馭角色。

「那要扯到很多表演方式,如果今天演一個搞笑的,你會說你有多投入嗎?我覺得那不是投不投入,表演一定都要投入的,只是說我們的表演方式是不是能夠符合角色在這部戲的定位跟價值。你說周星馳的片,他到底有沒有演活那些人呢?你會用另外一種形容,不會說他演活了那個人,而是他掌握了那個『氛圍』。所以我覺得表演有很多的面向。」

吳慷仁平靜地說,他只能盡力把一件事做得完滿,畢竟剪接不在他、觀眾的感受也不在他,能做的叫做檢討──好與不好、哪裡可以改進、能如何嘗試等,但那也只留待演員下戲後自我消化。

不帶戲、不討論、只演好自己,是次等演員

對吳慷仁這種高標準的演員來說,「做好」一件事的過程,通常不太平順,可能會有很多待解決的問題,還會顯得執拗。正因如此,時有吳慷仁「難搞」的傳聞,他也自知,但他一派灑脫。

人家說我難搞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我還是要做,這是最基本的。

問題就出在問題太多了。「你不要因為我提出問題,就說我難搞。當你用難搞去定義一個人的提問時,你已經否定了整部戲的製作跟方向。」他直指,表演方式和面向百百種,有時導演或演員只設想到其中一種,別人從旁給予其他意見,何樂而不為?才能有更多討論、激發,亦不致於在否定他人之餘,率先否定了自己的可能性。

他也呼籲各導演應廣為讓演員提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演員有想法,就讓他講,講完以後,你連試圖說服他的能力都沒有,你怎麼帶領大家拍戲?怎麼說服觀眾?」

順著言談,吳慷仁說出了心中對演員的評價。他認為,只演好自己的戲、不討論、不幫助對手,那是最次等的演員。演好自己,是最簡單的事,但為什麼不一起讓戲更好?他遇過不少演員會因他入行早或得過獎,而不敢跟他討論表演,他強調:「你跟我是平等的,你有話為什麼不說?」

對於新進的年輕演員,吳慷仁堅信,如果他們清楚自己在幹麻,定會有自己的觀點,身為對手或導演,應該誘導他們表達,除非年輕演員沒有心。倘若遇到沒心的演員,該怎麼辦?吳慷仁笑說,那就不多說了,人各有命,幫不了太多。此刻的口氣,還真的就像個長輩。

珍惜你遇到的瓶頸,那代表看得到未來

從導演陳慧翎的電視劇《下一站幸福》的「花拓也」打開知名度,吳慷仁這麼熬也十年了,起起落落、停停走走,挫折時想過轉行,也去打工,慶幸的是,他還在。

回想32歲左右乏人問津的階段,他直率地問我「還能怎樣?」不過就是等。

人家不認識你,你怎麼去證明你有能力做到人家的預期?這個行業就是這樣,在光看外表跟氣質的狀況下,長得恰不恰當很重要。

恰當?很少聽人用恰當形容長相。吳慷仁解釋:「有時候你長得像那個角色需求的時候,就是『恰當』,能讓人聯想到那個角色;但如果你就是沒有那個長相,不一定是好不好看,只是讓人沒有那樣的連結或想像,就是不恰當了。」可以這麼說,他慢慢等到那個恰當的劇本和運氣,厚積薄發,用他的實力把吳慷仁三個字穩穩地擺到觀眾面前,再也無所謂恰不恰當。

等到這份恰當和運氣前,吳慷仁無奈地說:「在你還沒有辦法用表演來證明你是『恰當』的時候,你就是等,多去試鏡、多去嘗試。

別以為吳慷仁已經無所擔憂,每個演員皆知,各階段都有要面對的課題,初期要等,中間要磨,後期要戒慎恐懼謀長進。他坦言正逢瓶頸,因為他想要更好,更好的他,絕不是現在的樣子;個人遇到的最大困境,也正在發生。

他突破瓶頸的方式還算積極,那就是持續拍,好好休息,同時學新事物。雖然都不是立即見效,但唯有繼續演,才有機會看見新東西。

「現在遇到的個人困境是最大的問題,這個問題是『怎麼樣作為一個演員,繼續享受這個過程,開心地活下去。』」一番話直白地讓人沉默。

他彷彿透過訪談在自我答辯:「開心不開心,在於自己的選擇。以前沒戲拍不開心,可是你知道你只能做;現在有戲拍,為什麼還不開心?這是一個自己需要衡量的東西。」當掌握了選擇權,卻無法靠這些成就去滿足內心渴望、對表演的追求,甚至是對自己的期待時,演員該怎麼平衡?怎麼消化痛苦?這是他身處過渡期所面臨的功課。

不過,他也感恩地說珍惜瓶頸,那代表他看得到未來。

人生不是只有演員可以做,你還有生活

一向被高度期待,吳慷仁心知肚明那些期待的輪廓,但他也知道不能按旁人期許去演化自己未來的模樣。

這看來簡單,其實在在考驗一個演員能否對抗「虛榮」。你能順應期許去操作演藝事業,讓所有人都樂見並愛你,你也能選擇在事業中找到絕對的歸屬感。

有些新進年輕演員,可能已經遇到吳慷仁經驗的過渡期,他從自身出發叮嚀,在通往成功的過程中,千萬別迷失了,也不要擔心活在別人的期待中,那都只是表象。

他舉了一個例子:「就像天天都有人跟你說你眼睛好漂亮,但你覺得自己真正漂亮的不是眼睛,而是嘴巴。當今天有個人告訴你,你的嘴巴很漂亮,不再說是眼睛,你知道,這才是你自己想要的。這跟演員一樣,當別人一直告訴你:『慷仁你的廣告好好看』、『你的造型好棒』,那也許不是自己最在乎的,最在乎的是人家告訴你:『慷仁,我看到你在這部戲跟那部戲的差別。』也許這才是我想要的。」終歸一句,「你知道你是誰,做好該做的事。」因為,身為一個演員,能做的就是守本分,本分即繼續拍戲。

這或許也是吳慷仁很深切的自省。怎麼說?幾年前,吳慷仁常大方分享對影視產業的意見,現在的他,卻覺得自己不該。

「以前我都大聲講,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我真的覺得我錯了,身為演員不該如此,我們還是要努力做、努力演好戲。」他表示,自己不是製作或發想方,只是產業鏈最後被決定的那環演員,繼續講台灣影視環境不好,是徒勞的,環境和環境中的人往往會替自己找到出路,當有一個人開始做,就會引起學習效應,現在的他,更甘願去當那努力的領頭羊之一。

最後,問他能否給新進演員一些建議或鼓勵?他搖搖頭說,這類的題目或演講邀約,他一律都拒絕。但兜啊轉的,他其實還是說了,很柔軟地。

我不是掌控自己的一切才走到現在,我只知道努力,但有時努力並不會得到應有的成果,可是你只能努力。跟我一樣努力、有實力的人很多,為什麼他們沒有賺得跟我一樣多?這是很弔詭的,就是運氣。有些人覺得自己長得很好看,為什麼沒有被喜歡?這也是運氣,因為你長得不夠恰當。很多年輕演員會私訊我,給我照片,問我該怎麼辦?我都會回答地很直接:『給自己一點時間,如果你真的努力過了,沒有留下遺憾的時候,要不要抓一個點,去做一些生活上的事。』

洋洋灑灑講了那麼多,吳慷仁不斷強調,表演不過是他的謀生工具,他很感激現在擁有的生活,只希望同路人不要「著魔」地認為自己只能做演員,導致其他都不做,那真的就不對了。

畢竟,一切還是得回歸生活,這才是所有的基礎,是一個演員的根。就這方面來說,吳慷仁是非常、非常實在的。難搞、難相處這些聲音也就罷了,心中有堅持、知道自己在幹嘛的人,哪個不是怪咖呢?也難怪「吳慷仁」三個字彷彿成為一個不斷被擦亮的招牌,或者可以說,是一種精神吧。

採訪、撰稿、編輯:薰鮭魚

攝影:楊雅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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