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演員李劭婕│如果覺得某個演員很吸引你，你們一定完成了某種交流

舞台上，一個嬌小的身影緩步現身；一開口，飽滿的聲音便點亮了空間中的人，人們仔細地聽、認真地看，這引人注意的光是誰？她是李劭婕。

在表演領域深耕十年，30歲出頭的李劭婕已經不是個新人，儘管她依舊謙虛，把每次都當做第一場般新鮮、熱情地演出。

正在公演我城劇場新作《日常恋襲曲》的她，撥冗接受專訪，不只談戲，更多的是她之所以痴迷於表演，及表演伴隨而來的痛苦。

劇場表演帶來的痛並快樂

《日常恋襲曲》是她人生中第數不清場的舞台劇，但她還是緊張，因為自我要求甚高的她從來不會對自己滿意。

「我每天都是瓶頸，每天都擔心自己做不好。」、「表演對我來說還是痛苦的，但這是來自對自己的要求，不會有做得好的一天。」看似厭世的話接二連三，卻顯示李劭婕對表演的篤實追求。

尤其，《日常恋襲曲》由三段故事、三個景在同一舞台穿插拼接，講究演員的表演流線、呼吸感的連貫，花了她不少時間和心力去承接、磨合。幸好，戲的渲染力足夠，演員們很快自然到位。

在表演舞台上努力不懈，甚至成了「劇場公務員」，過去幾年沒有打工、全職表演，李劭婕何以偏執？她想了一下，莊重地說，因為太喜歡跟觀眾交流。

「如果沒有交流就不用存在劇場。劇場和表演是手工藝，你的『藝』在哪？如果這個表演可以被大量複製或重現，那我為何需要和你在劇場面對面相遇？」她丟了個反詰語氣，說明舞台劇「一期一會」的精神。就在公演的「此時此刻」，台上演員和觀眾「相遇」了，那麼活生生而浪漫，什麼都不失真，什麼都很直接，直接到你可能來不及反應自己為何已經笑或哭了。

正是這個交流過程，讓李劭婕迷戀表演，痛並快樂著。有些人可能想問，那影像表演豈不是沒有舞台劇這種現場相遇、直接感受的體驗？對李劭婕來說，劇場和影像表演在理解故事、處理劇本、表演精神等並無異同，只差在舞台不一樣，及舞台劇會反覆排練，追求不NG的當下，但影像表演的每一顆鏡頭都是當下，最後再透過剪接呈現。可是，兩者都能讓她充分享受講話、眼神交流的過程。

她閃爍著大眼表示，但凡人跟人之間的事都感興趣，從以前就想做跟人互動相關的事，如今做劇場、研究劇本人物、拍戲都正中下懷。當然，她自己也是人呀！透過表演接觸不同人物，同時也樂在自我挖掘，誰叫最難演的角色就是自己，「演員就是不斷在認識自己的過程。」她笑說。

只不過，豐富的舞台劇經驗並不總是為她帶來優勢，甚至為她貼上了標籤。

太多人對「舞台劇」有錯誤的想像，譬如劇場表演就是會放大動作、聲量，或舞台劇演員就是難駕馭鏡頭的細膩表演。人往往會自證預言，當身邊人都這樣評論，李劭婕開始有意識地注意自己的表演是否誇大，嘗試「不要放大」。她稍嫌無奈表示，「放大」非舞台劇之必要，通常是依照劇情、風格或導演的選擇去合理調整，不會刻意，她總努力達成「把這個放到電影裡也不會不合理」的程度。

活躍於劇場的演員，也常會被歸類為舞台劇演員，李劭婕聳聳肩，「幹嘛呢？」她顯得灑脫，卻也體貼地理解，公眾人物、演員可能都需要一個「名牌」來被記住吧，因此有了舞台劇演員、偶像劇演員、電影演員等分類，甚至好像有了莫名其妙的等級差異。

「演員自己無所謂分類，只是我在劇場的經驗比較多，大家就覺得我是舞台劇演員。因為沒有人認識我、認識李劭婕這個名字，所以我需要名牌。」同時，她犀利地說，會這樣分類演員，也跟大眾對角色想像的困窘有關；例如娃娃臉就要演高中生，不能演老師，即使老師跟演員的實際年齡比較接近。「如果劇本可以，表演就可以說服人，表演就可以成立。但我們對角色的想像是不是太窄？」對一個認真的演員來說，這可能是個無奈至極的難解習題。

表演貴在聆聽與觀看；期望完成安靜、深邃的表演

演了十年戲，李劭婕大膽嘗試各類表演，也走進校園演講、分享表演哲學。這些日子，她最大的體悟便是「聽比給重要」。

她以生涯中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長劇《一把青》舉例。某場她飾演的「學姊」與「師娘」（楊謹華飾）的戲，鏡頭根本不在李劭婕身上，她卻被楊謹華拉進情緒裡，沒台詞也給足了情緒反應。在那當下，她一面震撼於這種「被吸進去」的感覺，一面欽佩楊謹華的表演力道。

這次經驗讓她頗有感觸，表演當下的聆聽、觀看比給予更重要。「表演最好的行動（act）是反應（react）。」這個想法也帶出演員「活在當下」的必要性。這個能引起你反應的東西，可能稍縱即逝，若你很存在於那個當下，你將得到飽滿的表演內涵，也能回饋飽滿的反應，成就一場不偏不倚的拋接。

相較於主流媒體愛以「情感大爆發」去贊許演技，讓某些演員汲汲於表現這種高濃度、高爆發的橋段，李劭婕說，她渴望的都是很安靜的，可能沒有聲音、只有眼神，或淺淺幾句，卻意味深長。不過，她坦言，目前還沒有戲可以讓她實現。她很瞭解自己，大家可能就是比較容易看到李劭婕活靈活現、爆發力強的那面，常找她詮釋類似的角色。儘管如此，她自信表示：「我不排斥任何一種角色類型，就算是一樣的東西，我也要殺出一條血路。」她也渴望即興表演，她不怯場，「因為我都準備好了！」李劭婕就像個興奮的孩子。

把眼下每件事做好，持續感受環境與自己的連結

雖然台灣影視產業有諸多讓人不知所云的限制和困境，看著一位位認份、踏實的演員，還是不由得感動、被激勵，進而很願意祝福。

誠如李劭婕，她的故事、經驗、深度，都像她水汪汪的大眼，好深、好遼闊，彷彿探知不完、掘取不盡。鼓勵她的人當然不只我們，還有粉絲會送她營養品慰勞她的辛勞，但她謙虛表示，這就是工作，各行各業的人們都不容易，她只是在努力完成她做過的決定，沒什麼特別了不起。

因此，當被問及當演員有什麼使命？李劭婕只是莞爾一笑，繞個圈子答說，如果她的表演可以為觀眾帶來某些人生開關或回憶連結，那已經是給她很大、很意外的驚喜。

在表演現場，「給予」可能不是首要；但身為一名演員，「給予」卻是最無私而無極限的。李劭婕願意不停地給予觀眾刺激，但她沒有立定要表演一輩子，倒也不是不夠愛或篤定，她只是太專注於當下，不想替未知設框架，「我沒有覺得我會一輩子表演下去，也沒有覺得這樣不負責任，正因如此，我可以把眼前的每一件事都做好。」立定了志向又怎樣？不如把腳下每一步踩穩，讓路清晰而穩固地帶著我們走。

對現實看得夠透徹的她，也以過來人身分叮嚀「表演初學者」，不要放棄上表演課，雖然上課不是機會保證，但透過表演持續感覺自己、認識自己，進而完成追尋，等某天回望，你將發現這一切珍貴無比。李劭婕就像個小老師繼續成熟說道，不只演員，放諸生活，做每件事都要去思考能帶給自己什麼，一邊認識環境，一邊了解環境跟自己的連結，如此，你的靈魂也就豐盈了。

「也許是荷爾蒙使然，但如果覺得某個演員吸引你，你們一定完成了某種交流。平凡人可能也有這種能力，這也許是種魅力，但不見得是猖狂的，可以隱匿在哪裡。」

想透過表演吸引目光，即便是個平凡人，李劭婕也無所謂。這樣的願望很簡單、很安靜，甚至像她講的，可能隱匿、含蓄地在哪兒；可是，這要夠堅強而自信的心才許得出來。寧靜一向致遠，這顆舞台上的微光繼續傳遞故事、嘹亮觀眾，希望你也能靜下心來，好好感受她。

採訪、撰稿、編輯：薰鮭魚

攝影：Eason Lam

服裝協力：SPINWEAR

場地協力：2J Ca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