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傳媒
拍手名人
2018/05/31

專訪演員温貞菱│我沒有太大的慾望,唯一的慾望就是演戲

乍暖還寒的這天,外頭下著細雨,温貞菱單薄的身軀裝在一件毛料裙裡,不經意露出的鎖骨,分外慵懶,可眼神依舊有神,讓人想趨近。

她跟我們分享她的思想(thought),是的,不只是想法(opinion),而是近乎信仰的思想。她喜歡閱讀,也把自己讀成了一本迷人、驚喜、豐富的書;從一個觀點到另一個觀點,從實務到哲學,從問題到更深的問題,都在她的聲音中恣意流竄。

12歲開始拍廣告,16歲正式成為演員,在那多數人還在徬徨人生的年紀,她便已確認表演是一生志業。是什麼魔力,讓她如此著迷表演?被外界譽為天才型演員,温貞菱對表演有什麼獨到見解?

對表演偏執地愛著,當臨演也可以

「當我看到別人透過我的表演,接觸到他們沒有想像過的世界,那個時刻對我來說非常珍貴。」戲劇以視覺帶領觀者迅速融入故事,進而理解自己生活圈外的世界、從中得到力量,温貞菱破題說了,這便是她表演的價值。

「我的人生不可能會離開表演。」温貞菱無比堅定。除了期待看到表演帶給人的收穫,她也真心投入因表演、角色所做的每項學習,因為,那已經變成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只是角色的一部分。「當我在學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是真心快樂且想要學習的。」就算有天終究得脫離角色,她也樂在其中,並接受自己身上或多或少留著角色痕跡。這些過程,在在讓温貞菱更加認識自己、他人和表演,也因此對表演無可自拔。

她喜歡表演的程度,也表現在對每個角色的高度尊重。温貞菱引用著名的俄羅斯戲劇與表演理論家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一句名言:「只有渺小的演員,沒有渺小的角色。」指出演員都該把每個角色當成主角去演。她看過很多演員自我設限,謙卑地認為不該搶走主角光芒,温貞菱替角色伸張,任何一個角色都值得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就算只是出現一秒或半顆頭的臨演,也要想辦法演繹到最好。

她理直氣壯地說,倘若一個演員對表演有愛、有偏執,根本不會在乎鏡位非得多好,可以表演就夠了,「要我現在去當臨演也完全可以!」有些演員認為情緒沒有到位而一直重複時,會跟工作人員道歉,她則說:「其實真正對不起的是角色。」演員應該有一種使命感,叫做讓每個角色都被看見,而非只看見自己;角色在裡面,便有存在的必要。

怎麼讓角色被看到?只能說,要竭盡所能。「演員是很有機的,包括外在的一切如眼神、聲音、肢體等,演不同角色時,我身上的味道都會改變。」難道不怕與角色距離太近而入戲太深?温貞菱給了一個「No!No!No!你這樣問就不對了!」的糾察隊眼神,「如果你在進入角色時就一直在想『出來』,何謂進入角色?進入角色就是全然地進入。我很清楚飾演角色的目的,所以當角色受傷時,我是與它融為一體的。」語畢,溫貞菱露出的是滿足的瞇眼微笑。有鑑於此,温貞菱如今回望演出,仍能清楚記得當時的情緒,痛啊、狂喜啊,全都躍於心上。

等待也是一種選擇;越在浪上,越要懂得跟自己相處

温貞菱享受從表演的過程看見自己的不足,同樣的,也希望透過表演讓人們思考自己不懂、不夠的地方。然而,一個演員要完成這樣影響力相當的表演,首先要先認識「選擇」,要明白主控權永遠在自己手上。

所有人在面對選擇時都是無比孤獨的。温貞菱表示,不論親朋好友或專業人士提出多少建議,最終只有自己能幫自己下決定。演員也是,舉凡要不要拍這部戲、接戲後該如何克服挑戰等,都得自己面對。俄羅斯哲學家托爾斯泰說過:「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東西。」你最清楚所有感受,他人既無法體認,自然也無法設身處地替你下判斷。

温貞菱去年就替自己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當她以《最後的詩句》奪得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女主角獎,所有人都認為她的時代來了,應趁勢發光發熱、再多拍幾部戲,她卻毅然決然遠赴俄羅斯留學。這個決定下得孤獨,卻也充滿勇氣。

「我討厭跟著浪上。當你正在一個大家都覺得你很棒、該怎麼樣的時候,愈容易迷路,你更應該要想辦法跟自己相處。」

演員手握這些肯定、榮耀,肯定多少會迷惘,有的因此迷路,有的因此迷失。但温貞菱夠冷靜,也夠誠實,她選擇停下來跟自己說說話、去進修,為將來的演出累積養分。

當然,她能有這等明白,是因為深刻了解自己、目標明確,做決定的那個當下,內心可以是很安靜的,毫無雜訊干擾。她說自己做決定的原則很簡單──選你所愛,愛你所選。

她邊喝茶邊談,選擇表演這條路,就得體認當演員的過程必然有令人厭煩的事物,但你必須愛它們,因為這是你做的選擇,凡事皆一體兩面,相互伴隨。想像力有時是裹著糖衣的毒藥,讓人誤以為只要選了喜歡的路,路上經過的種種都會是討喜的;可是,温貞菱繼續說,就像愛一個人,你愛他的優點,也得接納他所有缺點,「因為愛是更廣闊、包容的情感。」講了這些,她只是想表達,因喜歡而選擇表演,就得喜歡它帶來的所有,包含痛苦。

所謂的機會是更有自主性的,可以自己創造

當然,你可能會問:「我連機會都沒有,遑論選擇?」落於「沒有機會」的自怨自艾。温貞菱對此有不同解讀,她認為,「機會」該是更有自主性的,不是一個被動的選擇。

「不只是找上門來的叫機會,懂得拒絕也是一種機會。」她說,雖然把戲推掉後可能會什麼都沒有,但她很堅持,不會演自己不認同、不喜歡的戲,「當這部戲不能吸引我,我就沒自信能讓它變好看。」相對的,身為專業演員,一旦温貞菱確定接了,她就有信心為劇本加分,主控權一直在演員自己身上。

她是那麼頭腦清晰,甚至清晰到有點銳利,不過,她的確懂得為自己爭取和過濾,不卑不亢地保有發球權,把時間安排妥貼,這也讓她的演員生涯幾乎沒有經歷主觀認定的等待階段。

「我曾去漫畫店打工半年多,但一點都不覺得我在等。」她直指等待是種心理狀態,若你覺得在等,就代表你已經預設一個「終結」;等不到結果或終結將臨,便易爆發逐步累積的焦慮和痛苦。

「為什麼要等別人來找你呢?你可以過好自己的生活。我反而在大家認為的等待過程中,得到了很多靈感與想法。」温貞菱的語氣洩漏她自信的強悍。她相信,只要平時用心累積,只要對表演的狂熱、努力猶存,有天就會受到肯定。她搖搖頭表明,不喜歡講「要努力被看見」,如果努力只是為了被看見,而不是出於對表演純粹的愛,最後就會因得失影響對表演的初衷和看法,也就是說,你愛表演的口口聲聲變了質,也容易遭他人和自己質疑。若真正喜歡表演,就算又摔又爬、又哭又笑,何嘗不也是讓自己更接近表演的一種方式?

她用行動讓我們知道,等待其實也是個選擇。你選擇等待,於是才有了等待,要把機會的主控權轉化到自己身上。「我不喜歡被選擇,也不喜歡等,要的話,等我。」温貞菱慧黠一笑。

問她何能把自己看得那麼透徹?她說,這是從生活的每個瞬間積累而來。「你可以去觀察路人的穿著、姿態,甚至他們的氣味。當你今天被一個人吸引,就去找原因,那人具備什麼特質?這些原因都會成為你的資料庫。」觀察是演員需具備的基本能力,通過觀察與同理,你會發現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與各自的想法、堅持;你也會發現,最難的是換位思考,並在與他人的堅持相左時互相理解。這些觀察、對話、同理,便是與自我辯證、進一步認識自己的過程。

也因此,温貞菱熱愛學習新事物,不放棄任何體驗人生的機會。她自認沒什麼限制,若被問起怕什麼,還真的答不出來。「如果我曾有害怕過什麼,我會盡量讓它們出現在我面前,我不希望任何害怕的事成為阻礙。」舉凡蟑螂、流氓、厲鬼,她無奈也無解地搖頭,苦笑說不知道有什麼好怕。正因如此無所畏懼,温貞菱這個演員,充滿無限可能。

有些人可能心疼温貞菱,那麼坦率、灑脫地活著,不苦嗎?畢竟太清楚的人,總是對自己比較殘忍;看得太透,也可能對這個世界失去想望。但温貞菱還算樂觀,正色說道,每個人都苦,但當你感到很苦時,有沒有辦法找出一點點享受的部分?「如果沒辦法,告訴我為什麼你還在這裡?」哭著過是一天,笑著過也是一天,萬念起於心,温貞菱提問,何不試著轉換心態?

後來想想,與其說她正向、積極,不如說她只是太清楚追求,毫不猶豫往前,堅定地頭也不回。

「既然在這裡,就好好在這裡。」

新作《奇蹟的女兒》改編自作家楊青矗的《工廠女兒圈》,以197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為背景,描述一群從農村進入加工出口區的女孩們的故事。對比現今,勞工問題仍以不同形式存在著。温貞菱深深被劇本的議題性與社會性吸引,她說,這不只是一部戲,而是台灣人的歷史。如同《一把青》,這些故事都不是戲而已,而是曾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給人一個重新認識與討論的機會。

為了拍台語劇《奇蹟的女兒》,温貞菱偕同劇女演員連俞涵、孫可芳拚命練習,已經很單薄的她,又把自己瘦了5公斤外加曬黑,達到「歐搭散」的程度。要說她是拼命三郎也不為過,對角色之了解,也讓導演鄭文堂認證她是導演的「明燈」。

25歲還年輕,很多女孩還在摸索未來、打工實習探知偏好,温貞菱在這裡跟我們成熟地談話,儼然歷盡千山、踏遍滄桑。這般老靈魂走到30歲會變什麼樣子?她笑說沒想過,但希望越簡單越好,繼續支持環保和對的精神,融入大自然。她坦言這次的求學經驗讓她興起再去英、法學表演相關領域的念頭,總之,不會停下學習的腳步。

「我覺得每個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只是有些人跑得快、有些人跑得慢,我只是其中一個很平凡的人。我沒有什麼太大的慾望,唯一的慾望就是演戲。」

温貞菱的快步調或求知慾,不是對名利的企圖,更不是物質慾望,她不要一切光環,僅僅希望自在、簡單活著,很單純地經營喜好、陪伴身邊的人。她用一句話俏皮總結:「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這件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覺得自己跟別人一樣,才了不起。」

「既然在這裡,就好好在這裡;如果不在這裡,就不要假裝在這裡。」最後的最後,溫貞菱想把電影《原來你還在》裡這句話送給所有想當演員的人,溫柔而堅強地呼告:專心在自己的成長,專心地看著自己;不要隨意批評和羨慕別人,請成為一個有自信能讓戲變得更好看的演員吧!請成為一個誠實又熱愛生活、熱愛表演的演員吧!


#表演#奇蹟的女兒#拍手名人#温貞菱#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