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演員柯佳嬿│我從表演摸索想長成的樣子，在角色裡獲得自由

「表演是個內在小旅行，愈探索就會發現，世界很大，旅行不完，每部戲來的時候都會發現它有這樣、那樣的風景，都還能多發現些什麼，或藉此去克服一些個性上的障礙或課題，幸運的話，可能這些課題就解開了。」

「譬如說我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大概是我20歲的時候，我沒有想過這件事對我有什麼影響，我從來沒有去檢查自己，可是到了某一天，我要演一場跟父親的戲，以30幾歲的女兒去跟父親講話……，」一向掛著舒服笑容與妝束的演員柯佳嬿，在眼前成了一個無助而脆弱的女孩，訴說她的崩潰。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了，「……我回家的時候，突然發現說，我不知道怎麼……我不知道一個30幾歲的人……該怎麼跟自己的爸爸互動，我不知道是什麼樣子……。」那瞬間的宇宙彷彿隨她的宣洩而凝結，大夥兒放下手邊工作，眼眶紅紅地看柯佳嬿真情流露。

她藉由這場戲，補足了這個人生經驗，儘管心酸，也堪稱一份表演的禮物。或許，演員愛上的是這種略帶自虐感的趣味，總能因為一個情境、一個角色狀態，發掘那些被潛意識掩藏的課題或不足，儘管有點「不得不」，卻讓你正視很多事。可能也是一種療癒的過程吧！

話說回來，其實我們是準備跟柯佳嬿聊喜劇表演的。哭笑不得邊拭淚的她，在導演連奕琦（點看連奕琦專訪）的新片《市長夫人的祕密》中飾演強悍的經紀人Miu Miu，與本人害羞溫和、有禮拘謹的個性相差甚大，令人好奇她怎麼揣摩這個角色？這不是她第一次從事喜劇表演，她愛喜劇嗎？是否有從喜劇體悟出什麼箇中滋味呢？

愛演喜劇，沒有包袱

「我一直很喜歡喜劇，跟導演（指連奕琦）又有默契，很奇妙的是，我沒有花太大力氣特別去準備。」上回出演喜劇是《五星級魚干女》，如今的柯佳嬿更鬆了，生活上的確變得有彈性許多，對於駕馭角色也多了幾分從容與自信。

她說，光是定妝，角色就形成一大半。造型對演員的幫助很大，柯佳嬿表示，通常戲服、妝髮一換，角色就自然上身。就像Miu Miu會特別強調眼妝、紅唇，當剃完頭、畫完妝，Miu Miu的尖銳與俐落便渾然天成。

以前的柯佳嬿會簡單撰寫角色自傳來幫助掌握角色個性的養成，雖然不一定會演出來，但她認為，這能讓她做出比較像角色的選擇、表情和情緒反應。只是隨著經驗累積和心境轉換，她慢慢學會為自己製造表演的彈性，讀懂、讀熟劇本和台詞後，直接到現場試一次再說。「以現場的溝通討論為主，不一定要照著劇本走，因為現場一定會討論，也許會有新的想法，怎麼做可以更好，都不會跟劇本上是一樣的。」

對於喜劇，柯佳嬿津津樂道，直呼拍喜劇好快樂，想再拍不同故事的喜劇。問她覺得喜劇跟其他戲有什麼不同？她思考了一下回道，是表演的節奏，以及與對手一來一往的互動，尤重默契。

她解釋，在喜劇中，說話和肢體的節奏都得注意，可能只要稍微改變一個眼神、手勢、語速、用詞等，就偏向喜劇調性。但劇本往往不會寫得那麼細，就靠與對手培養默契、溝通，才能不矯揉造作地營造笑果，讓觀眾自然而然地跟著演員們的螢幕互動而會心一笑。

躲在角色背後，感到真正的自由與開心

喜劇與悲劇一體兩面，電影沒有悲喜的絕對值，只有看電影的人是開心或難過。演出喜劇確實給柯佳嬿上了一課，讓她發現人生不過如此，如果放鬆、詼諧點看事情，可能便如喜劇笑笑就過了。「也許今天遇到我覺得很低潮、痛苦或荒謬的事，但只要還笑得出來，我覺得都不算太嚴重。」她露出一個酣傻的甜笑。

然而，喜劇也好、悲劇也罷，戲劇提供了柯佳嬿「隱藏」與「表現」的自我辯證機會，也在表演中獲得難得的自由，一點點學成如今豁達、樂觀，甚至還會自己營造綜藝效果的開朗模樣。

如果你對柯佳嬿有那麼點印象，可以知道她講話不快也不大聲、有點害羞、不愛人多的地方，她卻也能是咄咄逼人的蔡環真或兇狠潑辣的Miu Miu。她不諱言，她害怕被人看見真正的感情，那塊只保留給自己與最親密伴侶的核心，總想躲在角色後面，當進入角色，她感到自由。

「為什麼在演戲時可以做到很多事？」她自問，私下仍會抗拒被注視，為何工作時不怕鏡頭和被全體工作人員盯著？後來想通了：「演戲時不是我自己，已經是另外一個名字、另外一種打扮、另一種人生，在這個時候要做什麼都可以，大家在看也沒關係，不會怕，因為那就不是你。」這樣看起來有點僥倖，但也因此，柯佳嬿得以在角色中充滿爆發力與熱情，更沒有限制地在那個名為表演的平行時空，自在扮演更多柯佳嬿，觀眾要指三道四或放大檢視，都隨意。

保持練習，不時反問：「為了表演這件事，我做了什麼努力？」

回望入行這十餘年，柯佳嬿從懵懂無知、「連努力都不知道方向」的狀態，推進到拿過金鐘獎影后、多部戲劇女一的地位，儘管她還是像個新人好奇與羞澀，對話中仍有因謙虛而生的不確定，她的努力原則都沒變過──反覆練習一件事。

她回憶剛出道時，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沒人教，更沒有資訊能讓她參考如何試鏡、如何當演員，想努力都不懂要做什麼努力，只能聽導演的指令，悶著頭拍。漸漸的，她發現重複操練同一件事，無形中會迸發很多新想法，「如果我每天煮菜，煮了10年、12年，我總是有點心得了吧！至少會認識食材，或很多烹調方式。」她用下廚比喻，認為這個道理能放諸生活中許多事，肯多練習，就有收穫。她以感激的心情看待那段茫然的曾經，都是重要的累積。

因為是這樣努力過來的，柯佳嬿對於新進演員或正在學習表演的學生抱持正面的態度，鼓勵大家：「就演吧！先演吧！」她認為，科班出身難免有點贏在起跑點的感覺，畢竟先了解很多概念或表演方法，可是，最有幫助的還是實際操作，因此，取得實際操作的機會是關鍵。她建議，一開始不要太挑，盡量去試鏡，一面累積實戰經驗，一面也讓人透過作品認識你，「現在還不是挑的時候！」她笑說。

如果不小心面臨工作的空窗期了，柯佳嬿說，要反問自己：「為了表演這件事，我做了什麼努力？」而不是無止境的自怨自艾。這時候去學個什麼都好，或規律運動，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以備不時之需。

常看柯佳嬿在社群媒體上發佈雙貓生活、料理的照片或閱讀心得，這都是她把演員當好的方式之一。不管你在什麼階段，柯佳嬿說，都別忘了用心生活，去感受生活中每件事，去多看你認同的作品或書，「要讓自己更有東西，才不會碰到導演跟你討論，你都沒聽過他舉的例子。」這狀況光看文字就尷尬，卻是很中肯的產業現象。

跨越30歲，也有了幸福的家庭，柯佳嬿不再是那個看似柔弱、不太敢發言的女孩，表演讓她愈來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該長成什麼樣子，即使她學很多事都比別人慢一些，憑著摩羯座的吃苦耐勞，相信，她會往她想要的方向去，倘若倦怠了，也會成就另一個姿態、另一新章。

後記：演員道路愈發清晰，問柯佳嬿有沒有為自己設定目標？沒想到她大笑說：「我現在只希望能在秋天前把婚禮辦好！」瞬間像個可愛的鄰家姐姐，嘟嘴微抱怨辦婚禮似乎有很多繁瑣細節。拍手Clappin一向不問感情生活的，既然她都提了，只好幫忙提示一下隊友謝坤達，二位要好好完成目標喔！

採訪、撰稿：薰鮭魚

攝影：溫子揚

服裝協力：SPINWEAR

場地協力：Café Ra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