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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04

專訪導演林宗儒、演員施名帥│創作本質是自私的,用默片幹一場中生代革命

有時覺得,默片就像一首現代詩,或說現代詩就是一首首默片,考驗讀者、觀眾對作品的創造力和意義填補,補的是你的記憶、導演和演員希望引起的共鳴。

或許礙於市場,又或是時代因素,台灣影視產業少有默片作品,導演林宗儒的短片《少年小鬼我在路上FIGHT》顯得鶴立雞群,也透露他對樹立美學風格的企圖。然而,他成功了,這部作品在國際影壇備受肯定,成為另一種台灣之光。

凱旋歸來之餘,也該讓我們回歸創作者的根。林宗儒的創作初衷是什麼?男主角施名帥對默片表演有什麼感悟?施名帥當演員十年來,有什麼觀察呢?

透過默片重回「看故事」最純真的美好樣貌

「我很想拍一部關於成長、暴力與選擇,充滿象徵想像力與童趣,是世界共通、大人也能看的圖畫書。」林宗儒破題拍默片的出發點,簡而言之便是返樸歸真。其實,這也是他的創作使命。選擇用默片呈現概念,不為沽名釣譽,而是他覺得類似繪本、聲音書形式,才能把人們共通的恐懼、陰影等負面體驗,轉化成好理解、好輕鬆吸收的奇幻冒險故事,「對我來說這是非常難、非常美、非常值得做的。」他一臉滿足。

大學主修導演的林宗儒,也當過演員,還被前輩誇是當演員的料,但他篤定地走向導演之路。直白問他,是否想透過導演生涯完成什麼?紳士風範十足的他靦腆回答,自己喜歡小孩、繽紛的圖像,希望能透過作品喚起每個人心中的孩子。

他認為,浸淫在較複雜、特殊的影視產業,加上六、七年級生的成長環境,常逼人越長大越心口不一,「我自己在做的思想運動,就是像孩子誠實,對世界充滿好奇。我知道談這個很扯,但它確實是我最在乎的事。」一點也不扯,誠如金城武的廣告名言「世界越快,心則慢。」或許,林宗儒想講的是「世界越亂,心越乾淨。」這並不如字面簡單,但很奇怪的是,為什麼這會變成一件困難的事?為什麼我們慢慢變得世俗而忘記純粹的善與快樂呢?

要說《少年小鬼我在路上FIGHT》是林宗儒思想運動的文宣之一也不為過,他想帶你找回面對世界該有的純淨、空白,如此才能感受、才能感動,對所有創作者來說,尤其是一記當頭棒喝。

一部戲少了語言,演員用什麼表演?

有明確的創作初衷還不夠,一部成功的默片得克服大眾對「語言」的依賴,此時,配樂便是關鍵。「默片時期的音樂聲音,既是人物內心、是對白、是氛圍、是環境。」林宗儒說。

他說,語言常承載謊言,但繪本是很誠實的,不是指沒有謊言,而是恰似我們跟人交流時,多半是藉由表情和肢體語言,可以快速知道對話者的喜怒哀樂,是很立即而表裡如一的,這就是林宗儒想透過繪本型默片重現的真實。

這樣想起來還是很浪漫,彷彿透過一幕幕很美的畫在微言大義,第一次接演默片的演員施名帥起初也感到困難。

施名帥坦言,一開始把劇本文字換成「風景」在思考,那一句句文字就在形容每張風景裡發生的事。他指林宗儒一面想保留演員創作的空間,一面又想保留敘事的完整性,不像電視或電影劇本很清楚或政治正確,反而讓演員無所適從。不過,他兩實在太熟彼此,經過幾次現場試戲與溝通,這些「風景」也的確被演繹成壯美無比的畫面。

我始終感覺表演沒有絕對的答案,應該充滿玩性,演員和導演合力完成一個世界觀。我遇到過非常多天才演員,到最後常是彼此的價值觀造成創作隔閡,而不是眼前的角色怎麼詮釋那麼簡單;世界上有人篤定,也有人充滿彈性,我喜歡當後者。」林宗儒補充。

少了語言,演員的表演剩下什麼?施名帥表示,其實獲得更多。「在表演上少了一個語言武器,剩下身體,看起來被限制的部份多,但少了一件事情要做(指講台詞),反而得到更大的自由,會放更多注意力在身體、表情、呼吸、情感上。」他強調,去除語言這個限制,讓他更清楚觀察自己在表演當下的思緒,因為「表演很多時候就是沒有在想什麼,可是在這裡,包含沒有在想什麼的自己也要拿出來解釋。」默片表演功夫了得,就要如此精細才能不彆扭、不枯燥。

比較令施名帥頭疼的是,這部短片有大量的慢動作,考驗他的表演慣性。「當投入慢動作的世界,你的思維是不一樣的,我不能完全照平常的表演速度去做事。這很耗精神,表演完看回放後知道要調整,但要轉化成剛剛做什麼……」他做了一個無奈的起手式。如今回想,兩個細節控的互相「折磨」還歷歷在目,林宗儒招認自己注重默片的每個細節,施名帥叫苦連鉛筆掉下來位置不太對也重來,兩人頻頻搖頭苦笑。

創作的本質是自私的,說故事本身即隱含被需求、被聆聽的慾望

所有戲劇作品都是團隊的共業,在《少年小鬼我在路上FIGHT》中亦不例外,大家協力交出一部博愛而更具普世價值的東西。但是,這兩位對「創作」有個現實卻中肯的解讀,那就是:創作的本質是自私的。

家人是心理諮商師、在教會環境長大的林宗儒,對人和關係很感興趣,也大方表態,拍這部片就是要傳達更多愛與同情。話鋒一轉,他也承認,在散播這些價值的背後,仍是創作者想滿足「被聆聽」的需求的自私。「我認識到創作本質是自私的,唯有思考的核心價值是大方的(例如本片想傳達的愛、同情),那作品就會是大方的。」他說自己的創作初衷就是想跟人分享一個故事,這是心靈上的需要,想被關心、被需要、被聆聽,從關心別人的過程中感受自己的存在價值。創作的本質沒那麼了不起,會選擇創作就是有很多未盡之事好讓自己被滿足。」林宗儒一番話發人深省,赤裸地很過癮。

施名帥認同這個論點,但他的詮釋不太一樣。他從年輕時的表演目的說起,那時想純粹地表達自我,才不在意觀眾能否理解,就想講自己想講的話;如今30多歲了,依舊想表達自我,但會想辦法讓別人了解自己在幹嘛,只是選擇不那麼安全呆板、稍微叛逆的方式說故事,就像這次的默片。然而,不管是以前或現下,表達自我的本質都是在尋求認同。

這或許跟他的表演初衷也有關。施名帥表示,他想透過表演表達自己,分享自己覺得不錯、感人的東西,想跟大家討論什麼是「美」,只是形式上他是一名演員,「不管演什麼類型的角色,都有角色投注的美學。對我來說這很有趣也重要,這個『有趣』一定來自我的養成,看過哪些書或漫畫,我想給別人的東西就是我曾經被感動的東西。」

他繼續說:「說故事本身就隱含被需求、想被聽見的慾望。我們選擇的工作都是說故事,不管演員、導演、編劇等,每個工作人員都在說故事,想讓人知道自己對世界的看法。」施名帥的話基本上完整了林宗儒的想法。作品正是自我與世界的連結、對話,角色就是與自我對話的具象化,而這些都需要有人承接和接收,那便是觀眾。

林宗儒說自己喜歡閱讀人;施名帥對人有無比好奇,這樣的兩人湊在一起,會端出叛逆卻充滿對話性的作品,也就不令人意外了,而他們將這創作過程名之為「中生代的革命」:「我們這個年紀創作,跟年輕不同的是,我們同樣在問問題,為什麼不能這樣、那樣,但我們同時也在完成別人需要我們做的這樣、那樣,這是我當時非常喜歡這個劇本的原因,我們在做屬於中生代的革命。」施名帥說。雖然像在無奈、自我嘲諷,但能幽自己一默,往往也是看得更透了。

沈潛都是面對自己的問題,重要的不是名利,而是選擇什麼

在這產業那麼久了,兩人有沒有感受過什麼困境或煎熬?例如沈潛?

溫吞有禮的施名帥表示,他對「沈潛」沒什麼感覺,因為每個階段都會有這個問題,即使是現在,有幾部被人記得的作品、有獎項肯定,還是覺得自己在沈潛,因為一定還有更高的目標,這不是貪心,而是好奇。既然如此,該怎麼辦?他憨厚笑說,那就要想辦法讓自己安心,要相信自己在路上,要把人做好──當個自我認定的好人。

施名帥老實說,很常被拿來跟差不多年紀的演員吳慷仁、莊凱勛比較,認為他們都到「某個程度」了,被問會不會擔心。只見施名帥莞爾一笑:「我其實是很開心。」接著說:「沈潛都是面對自己的問題,你覺得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那不是工作給的定義,是生活給的,我不想被某種名利定義自己。我相信人的價值有更大的目標,我不相信戲演得怎樣,會是我人生最大的價值。關於創作,我非常熱愛,可是人生還是最重要的。」他平穩的語速令人聽了很有安全感,盡現真誠和成熟。

很多人會說,演員在等待機會時著實一窮二白,施名帥反倒灑脫。成長背景讓他習慣面對貧窮,甚至從貧困中培養幽默感,「我覺得很忙的時候,也會有被掏空的感覺,很閒時也有下一餐在哪裡的恐懼。……面對貧困或恐懼,是所有人都在面對的事,即便是有錢人也會面對恐懼。」他認為,演員應該享受眼前有的恐懼或艱困,並讓自己更好,「因為下一個恐懼還是會來找你。」這話真實地嚇人。

誰說演戲是最重要的東西,演好戲不見得是賺到錢,真的重要不是名利,而是選擇的是什麼。我們講勇敢不是大膽,而是你面對恐懼並朝它走去,那才是勇氣。有些人很認同我,有些人覺得我很可惜,但那不是我在乎的事,因為我已經做過選擇。」聽施名帥講完這段,不知怎地很想起立給他一個深深的掌聲。每個尊重並愛惜自己的決定的人,絕對值得鼓勵。

或許,人生就是充滿了「沒得選」,包含我們的出生與出身。然而,這兩個大男孩告訴我們,那就調整自己去面對現實。影視產業資源不是不夠,而是不均;有時困境背後還有更多其他人的困境,你能做什麼?就是盡可能努力。當對身處環境有任何情緒,追根究柢情緒的本,可能都只剩愛和心疼,就像施名帥說的,「我很心疼這個環境,窮困讓很多人才或創意被埋沒、攔截。」

跟西裝筆挺的兩位紳士聊了一下午,天花亂墜或正經八百都成一種情調。姑且稱這是一場老派的約會吧!只是我們不談情,我們談美學、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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