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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09

專訪導演楊雅喆│厭世也入世,透過電影狠狠地拉你清醒

楊雅喆新片《血觀音》在強敵環伺下,一舉打敗《大佛普拉斯》、《相愛鄉親》、《輕鬆+愉快》以及《嘉年華》,奪得第54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

在頒獎典禮的紅毯上,一名導演在女演員們的簇擁下進場,一襲素面黑色西裝搭配白襯衫,在閃爍的鎂光燈下,手臂上鮮紅的綁帶特別明顯,原以為是為了電影入圍特別設計的造型,細看才發現,是「反亞泥,保山林」的布條。在媒體前毫不避諱地表達立場,他是楊雅喆。

對一切保持質疑,冷冽批判醜陋官商

年輕時參加社會運動,到近年反旺中、大埔事件、318學運,都能見到楊雅喆的身影,但他從來都不願是那個站上台的人。

「我一直都只想當個普通觀眾,所有的運動與計畫,在起心動念的時候都是非常純粹的,過程中所形成的領袖,甚至是你自己,隨著時間的推進,都會改變。」楊雅喆冷靜說道。或許他是荀子派的,相信性本惡,不相信人性與時間。

「我幫你阻止這件事,不代表我會把你擺在神桌上崇拜你。」懷抱這種質疑一切、屏棄權威的心態去檢視社會,讓他的新片《血觀音》像一把冷冽的刀,劈開政治人物的假面具,直指黑幕下官商勾結、醜陋糜爛的實相。

而如此帶有宗教意味的片名,與今年另一部國片《大佛普拉斯》有異曲同工之妙。兩部電影有著完全不同的主題,卻不約而同觸及台灣民間信仰的盲點,同時也是困境:「你知道你在拜什麼嗎?」

《血觀音》以白手套作為故事核心,片中以一個古董觀音像作為掩人耳目的交易工具,「我一開始想寫的是家族中最年輕的一個孩子(棠真),每天看著家裡的古董在不同人的手上流動,最後又再度回到古董店,到底這個東西有什麼價值?為什麼大家都要它?」實際上,沒有人要這尊觀音像,大家要的只是交易的過程。楊雅喆說,原先設定是一個瓷盤,但後來他心想,政治人物不都假裝自己慈眉善目?把佛像作為交易的物品,正代表此人心中根本無神。

「在這個佛頭都可以拿來做為裝飾品的年代,多數人對神明的尊敬早已蕩然無存,我們只是從這個形象當中,去追求自己的慾望罷了。」他的發言總犀利明快,讓人聽得過癮。

拍電影,為了帶你一起從理想狀態清醒過來

細數楊雅喆的長片,從2008年《囧男孩》、2012年《女朋友・男朋友》到今年的《血觀音》,歷經約莫十年,涉及的主題從男孩的純真到青年的理想,最後則是大人們的金錢遊戲,像是一部漫長的成長三部曲,故事中的主角總不可避免地要與社會價值妥協,從純粹理想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這類的作品在這高唱正能量的時代,不只反骨,可能還顯得殘忍而冷酷,楊雅喆笑說,他想討論世道炎涼或人生無常,但上一部電影《女朋友。男朋友》狠勁不夠。

楊雅喆坦言,自己對於時間在人身上所造成的改變,是相當悲觀的。他的電影總影射某些社會事件及爭議,遊走在模糊與現實的界線上,卻讓人瞭然於心。

我相信世界上有溫暖,但不相信一根火柴可以燒一輩子。愛會變,但殘酷陰冷的本質不會。」你可能會好奇,楊雅喆是受過什麼傷嗎?怎想法那麼負面?其實這不過是愛的生命歷程、一個人的情感輪廓,只是你我有沒有看透罷了;正因楊雅喆過度透徹,才能雲淡風輕、冷靜到讓人打冷顫地把這等覺悟放進創作。

可清醒畢竟是痛苦的,就像成長,總會經歷某些幻滅的崩潰;自己覺悟就好了,何苦拉觀眾一起?舉《血觀音》來講,楊雅喆說,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政治人物會騙人,卻不知道手法,所以拍成這部電影,希望觀眾不再被騙,跟著角色一起醒過來,或許能因此拿回一些權力,去改變點什麼。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善意」提醒,可能也是祝福。

在聖經故事中,夏娃吃了禁果被逐出伊甸園,在片中也有相同隱喻。蘋果是慾望的投射,所有的角色都在命運的巨輪下臣服,沒有人真正得到救贖。《血觀音》看似悲觀的結局,事實上是一記沈重的警鐘:悲劇最終回歸到自身的選擇,心中無愛,怎會有歡樂的結局?

狠心的人,往往都得先對自己加倍殘忍。楊雅喆的創作理念,不知怎地,愈想愈酸。

對於新進導演與編劇的建議

身兼導演與編劇,雖然楊雅喆的作品不是非常多,卻能部部引發熱議,並獲獎項肯定。他的實力還沒到頂,也算年輕,令人期待。問他如何構思這些故事劇本?是否想回應特定事件?他搖搖頭說:「在創作劇本時,我會先從我想講的人性與情感面去著手,尋找最適合去詮釋的事件與年代,再進行深度的田野調查。只要故事說得好,就能完整反映一個時代的氛圍。」

也因此,我們請楊雅喆對年輕的劇本創作者給幾個建議,他首先說了:「當編劇,眼光要準」,作為編劇,要能看見社會脈動,辨識什麼是會發酵的議題,不要在一堆相同類型的片出現時,跟風當別人的複製品。

再者,要懂得讓角色附身在自己身上。他笑說,就像靈媒,讓角色附體,進而建立完整的角色細節,「當你愈寫愈詳細時,是停不下來的。」這也代表你得有同理心,而非「同情」,是要足以敏感去感受別人的酸苦,打從心底懂一個人的悲哀,自然而然就能掌握故事走向

第三點,他笑說要耐得住寂寞。尤其,當編劇比導演更寂寞,「因為你稿子拿出去聽到的都不會是好聽話,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他苦笑著提醒。

至於導演,楊雅喆認為最重要的是學會控制憤怒。

「暴怒或罵人代表你對這件事沒有解決能力。如果你夠聰明會解決,就不會罵人。一旦開罵,你就得回頭跟自己承認你無能處理。」

除了情緒管理,總是一語中的的楊雅喆強調,作為一個導演,非得會說故事不可。「導演要對整部片所有細節負責,如果不懂編劇、不懂如何拆解一個故事結構,就更不可能對角色產生同理,不會說故事,請你不要當導演。」這話看似有些嗆,實則相當中肯。

沒有人是局外人,祝財團長命百歲、萬年富貴

「有的時候我會做夢,夢到角色來問我,為什麼要讓我變成這樣?我發現我沒辦法停止這些角色的命運,只能告訴他會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選擇。」楊雅喆這番話說得有點落寞,似乎隱含對這個社會的心灰意冷。該慶幸的是,他夠大方擁抱自己的悲觀,且把這股憤怒化作創作的力量,甚至博愛,順道拉觀眾一把。

就在《血觀音》獲得最佳劇情片的當下,楊雅喆毫不猶豫地在所有人面前張開「沒有人是局外人」的抗議布條,告訴台灣:作為一個人,也許不能抵抗命運,但可以選擇自己的價值,並且為此挺身,繼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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