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春醒》導演黃緣文、編劇吳秉蓁│群眾共感的青春招魂

身形纖細的導演黃緣文開口前總細細思量，每句回覆不只是答案，還能衍生出更深層的哲學問題；而嬌小的編劇吳秉蓁節奏明快，表達清晰，偶爾流露出的少女情懷讓人覺得可愛。這樣風格迥異的兩人，在2012年的畢製後，二度合作舞台劇《春醒》。

性、愛、暴力與死亡，少年跨世紀的持續煩惱

《春醒》改編自1890年德國劇作家韋德金同名作品，內容圍繞青少年在探索自我與社會化的過程中，所面臨到的性、愛、死亡、升學壓力和家庭關係。

一百年前的青春期煩惱如今看來仍直擊青少年核心，這也是黃緣文認為《春醒》適合放在現代舞台的主因。雖然已經有了2012年的畢製劇本，但在兩人分筋錯骨大搬風之下，這次改編仍比想像中耗時。

改編的困難來自將屬於當代的「鬼」抓進故事當中。什麼是鬼？就是那些青春期可恨惱人、消縱即逝，卻又讓每個青少年忍不住在意的破事。小至告白前鼻頭上的一顆痘，大到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這些或大或小的問題，可能許多人睡一覺就忘記了，但有的人一輩子過不去就卡關了，問題纏住他們後變成生命中的鬼，幽幽切切伺機而動；找不到解答的人，成為不了社會期待的大人，而是變成一個大小孩，懵懂半醒地，在大人的世界企求找到立足之地。

「很多事情我們會卡住，大家好像都卡一下下，就都過來了，就成為他們能夠成為的人了，但對我好像……我的人生就好像就卡住了。」黃緣文的青少年時期讀過高中、高職、劇校、藝校4所學校，身陷荒謬升學教育的他感嘆：「我正在理解這個世界是什麼，還有我自己是誰，我該怎麼做，這是一個很關鍵的成為成人的時期吧，但是我們在幹嘛呢？我們都很容易被教育為『那個東西就應該是那個樣子』，我們真的就應該如此自然的以為，整個國家制度或者成長環境，就是非如此不可嗎？」

好多好多問號，他還來不及思考就被趕著長大，卡在這些問題中的黃緣文長成大小孩，試圖在每齣作品裡梳理自己的青春。

「我覺得青春期是對整個世界最有感覺的時候。那時候自我意識剛出來，什麼事情都想問，那種感覺是我在捷運上就可以畫個十幾張速寫，寫兩首詩……。」吳秉蓁說到這段話時，眼神閃閃發亮。她沒有卡關，卻也對整個體制感到疑惑，「這個世界就是把你的schedule填滿了，反正就是不要想那麼多啦，你就是先考高中、考上大學吧，拿到文憑之後再做你想做的事，畢業之後，你要開始還你的學貸囉，你要開始拿錢回家囉……不是說要做自己了嗎？什麼時候才可以做自己？對不起，你要探索世界，你的成本好高喔！」她的語氣和神情都詼諧，卻盡是赤裸裸的無奈和被壓抑。

整個社會與體制讓我們變成戲中那些被困在籠子裡面的雞，許多人都期待牠最後會飛，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好險他們有劇場，與觀眾的「一期一會」

每個卡關的人，都會為自己的生命找到呼吸的窗口，有的人創作、有的人旅行，在這些得以喘息的片刻，慢慢找回自己，而他們做戲，最後有了《春醒》。

劇場之於吳秉蓁，就如同茶道中的「一期一會」。表演者與觀眾當下相遇，在這個黑暗的空間打開彼此的五感，讓台上的故事連結到自己的生命經驗。

吳秉蓁本身也是演員，在每個表演的時刻，她在舞台上享受自己的「不見」，角色的架構與重塑，成了她自我擴展的一部分，變成明確的存在意義；埋首劇本創作時，她像在一處肥沃的土壤上播種所有角色與情節，隨著演員和導演的闡釋，讓這片土壤長出更多新鮮而肥沃的東西，最後來回激盪觀眾和演員的想像。

對黃緣文來說，劇場就是現場。如同演唱會、祭典儀式，這些場域的活動是你要親身去參與體驗才能成立，此刻看著舞台的觀眾，也是架構現場的一部分，看與被看之間，形同海潮，一次次帶來美好餘韻。這些跟電影、電視與眾不同的魅力，成為兩位自高中一路做劇場至今，無法割捨的牽引，任憑科技如何發達，有些老派仍舊無可取代。

哭笑之間，牽起青春期的自己繼續走下去

《春醒》有著大量的歌曲，但和傳統音樂劇用唱歌對話不同，《春醒》的歌不只是角色的思考與對話，更是角色的擴充，讓觀眾跟著劇裡、心裡那些徘徊遊走的「鬼」一起共鳴，這些歌曲將現實割出一道傷口，讓裡面的膿、血與感情通通宣洩出來。

除了涉及青少年各種不同樣貌的性探索與人際關係，《春醒》這次將年代置放於現當代，有了時間的依歸，角色互動與台詞顯得更具體有力道，歌舞的加入與高中生之間的垃圾話更是一大亮點，讓每個觀眾忍不住捧腹大笑之餘，又能勾起自己求學階段的酸甜。

說不完的垃圾話是青少年的日常，炸裂的搖滾樂是對生活不滿的出口，《春醒》就像一場招魂，邀請觀眾進入劇場，透過眼淚與笑聲找回那些深埋已久的回憶，或悲傷、或難過、或欣慰、或開懷，當大家共同走過這段旅程，期待每個人最終都能享受到被鬼魂擁抱的甜蜜。

文：炎二生 / 攝影：私口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