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表演老師暨演員黃采儀│我的任務是讓學生安心進角色，放鬆出來

「表演，是心靈服務業，服務他人也服務我自己。讓我認識自己，讓我知道人生不只要往高處看，是往深裡探。」

咖啡廳《特有種商行》的牆上貼著密密麻麻紙條，張張都是黃采儀喜歡的句子，不管是從朋友臉書、書本或電影看到，或為自己的靈光乍現，透過手抄，她讓這些字句烙進心裡，時刻提醒自己莫忘初衷，也對她摯愛的表演工作反覆呢喃。

黃采儀的確從事服務業。她不只是個資深演員，也是擁有十多年教學經驗的表演老師，李康宜、李千娜、溫貞菱、巫建和等受矚目的演員，都是她的學生；她更是導演魏德聖的御用表演指導，《賽德克‧巴萊》、《KANO》、《52Hz I Love You》等，都由黃采儀擔起栽培新人的任務。

從態度教起，要求學生反求諸己

不過，會踏入表演指導，竟是因為黃采儀表現得「不夠好」。

舞台劇演員出身的她，初轉到影像工作時不適應，難甩去舞台劇演員較放大、誇張的表演方式，甚至被導演林志儒批評不寫實、不知變通，「他要我知道什麼是影像工作，把我抓去幕後當表演指導，帶演員進入角色，我跟著他看螢幕，幫演員找狀態，」她坦言從中學習很多又快，但也花了2年多才慢慢抓到影像表演的精髓，最後在出演客家戲劇《肉身蛾》時沒來由地開竅，還一舉拿下第41屆金鐘獎單元劇最佳女配角獎。

就這樣，她步上教學的不歸路。

「分享」也是一種能力。有些演技好的演員，不見得懂得分享表演心得，遑論教學，可是，這件事對演員自身和新進演員，卻是非常寶貴。對此，黃采儀表示，「一直要求學生的，我自己都在做。」她十分地謙虛認為這不過是經驗傳授，重要的是互相提昇，對學生說的每件事，都是她不斷求進步、自我檢視的方向。例如最基本的「態度」。她要求學生反求諸己，尊重劇組每位工作人員，在要求他人之餘，先想想自己有多少能力。

一面期許學生有好發展，一面擔憂自己在帶人誤入演藝圈大染缸

身兼兩個身分，內心是否有過什麼掙扎？黃采儀自嘲是想很多的人，除了心心念念「我要帶給學生什麼？」，更把學生的人生一併想了。

「很多老師教學生表演，都沒想過他們的以後；我訓練這批素人演員，他們會不會在後面的戲出現呢？」讓一塊空白畫布成為值得欣賞的作品，黃采儀當然會善盡任務，但她的內心天人交戰，因為她知道影視環境並不優渥、很辛苦，演員生活不如外人想得光鮮亮麗，機會也不總是有，她怕燃起一張白紙的慾望和想像，出了什麼事，卻無法救火；若遇優秀的新演員，這個糾結更五味雜陳，「我希望他繼續發展，卻也擔心他不好生活。」正因看透這個生態，善解人意的她常會覺得自己在破壞演員體制，因為訓練新人，等於讓原本線上演員的機會更少了。

 牆上滿滿的便利貼、照片，是黃采儀喜歡的句子，和每個階段、每個面向的她。

所以，她的表演課一定會帶著年輕人認清學表演的動機，「大家試鏡時都會說很喜歡表演，為了一些很正面的原因來到這裡，」她會赤裸裸地讓大家知道表演其實沒那麼美好，「這是自己面對自己的事情，影像工作特別孤獨啊，舞台劇會有夥伴，上台很快就下來，但拍片無法進進出出（指心理狀態）。當知道這些，你還喜歡表演嗎？為什麼喜歡？拍片時會遇到很多大魔王，但最大的魔王是自己，你過不過得去呢？」她苦口婆心，這瞬間讓人覺得黃采儀好溫柔、好有愛，這些動作表面看似殘忍、在潑冷水，卻是這圈子最難得的真實，也是身為一個演員必備的真誠。

她也會讓學生知道在拍片現場「隨時變動都是常態」，即使準備了5種表演方式上場，小至天氣異常、大至換場景，都是常見的突發狀況，你可能要及時迸出第6種表演，而不能推托只學了5種。你可以說，演員的必要特質之一是聰明，具體來講，就是要能急中生智，並且不要讓變動影響心情和表現。

問黃采儀是否有將這種「無常才是日常」的想法內化進日常生活，她笑說當然有，現在很難生氣，也比較豁達，應該能算是資深演員的獲得吧！

隨時注意演員的狀態，幫助順利下戲

演員殺青後無法跳出角色，入戲太深而致憾事發生，時有所聞，這絕不是浮誇的新聞事件，黃采儀語重心長表示，演員很大的職業傷害就是心靈耗損。

忽然明白，她為什麼重複強調自己的任務是「讓學生安心進角色，放鬆出來。」很多表演課上完了，不太管演員的「下戲之後」，也就是說，是沒有「售後服務」的，但黃采儀深知演員認真投入角色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建立與學生的彼此信任，隨時觀察學生、演員的狀態，如果喊卡後還是困在負面情緒，她會幫忙演員轉移注意力或輔助走完情緒，「我會抱著讓他哭一哭，」

她分享自己的心情轉換儀式──換裝，卸下這一場的服裝，脫掉壞心情，穿上另一套妝束，進入下一個心情。

主動搭起導演與演員的溝通橋樑，讓演員有安全感

身為一個表演老師，黃采儀給的附加價值實在太多了。隨著她的分享，似乎能了解她之所以成為大導演御用的表演指導或女主角。除了「售後服務」，在上課過程，她還會主動當導演、演員的溝通橋樑，確保開拍後的流暢度與效率。

「我的表演課會讓導演多認識演員，導演才能在現場用對的方式、用演員理解的語彙溝通。」她說，導演跟演員的思維不同，必須找到共通的語言，降低因誤會而生的資源、時間、力氣浪費。

她會錄下練習過程請導演看，保持討論，並請導演來看排練，讓導演當面與演員溝通、調整表演方式。光是這點，足見黃采儀教學的細膩度。

黃采儀的表演課4階段是這樣進行的：

1. 讓學生放鬆，認識彼此。若學生是資深演員，就請「歸零」吧！暫時放下你曾有的，每個案子都有自己的遊戲規則，讓大家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2. 練習角色的丟接、對應。
3. 進角色，引導學生做角色分析、思考角色，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懂劇本。進而協助塑造角色。
4. 排練。

完成上述步驟，她說，與學生多有了基礎的理解和信任，明白學生哪一塊需要補足，學生對未來將面臨的現場狀況也好、困境也罷，也有幾分掌握，會更有安全感，幫助表演更自然、更能享受與對手的互動。「每個演員要遭遇的挑戰都不一樣，其實老師的工作就在開發潛能、讓演員有安全感。」所以，黃采儀也會扮演好心靈導師，讓學生知道自己做得到，給足安心。

讓素人變成躍上大螢幕的演員，這趟旅程，黃采儀走了一遍又一遍，但每一遍都是新的練習，她笑說自己幸運，能親身體驗一個個人生故事。她就像一塊海綿，盡情吸收這些教學經歷、形形色色的學生特質，回饋到自己身上，成為詮釋角色的厚度，用她的方式輸出。

之後在戲劇裡看到黃采儀，千萬要專心看，因為她的哪個眼神、不經意的笑容，可都是層層疊疊的回憶，或許還有耐人尋味的你的故事啊。

撰稿：薰鮭魚 / 攝影：朱可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