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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2

專訪演員王渝萱:面對當下直球以對,面對人生修但幾勒

王渝萱明明有雙深藏千言萬語的電眼,但她偏愛齜牙裂嘴扮鬼臉。我們誇她當天造型神似小松菜奈,她只露出半秒欣喜,隨即道出:「但我比較愛她老公菅田將暉。」附帶長達五分鐘的失戀哀號。芳華22,她的舉手投足都噴射侵略性費洛蒙,不時又流露出「女孩任性,女孩要人疼」的楚楚可憐。

原本在北京就讀中央戲劇學院的她,兩年前因疫情回台,眼看復學之日無期,去年索性考進北藝大電影系表演組;我們看她青春正盛,她卻略帶老成地說,自己已經過了可以享受大學生活的年紀。

表演很安靜、可重複、宜審視自我

「我一直在思考,劇場跟影視表演在我人生的比重是多少?我有多喜歡(表演)這東西?我不想隨便考間(學表演的)大學,只因為高中讀劇場,大學就要繼續。」小妮子的一番推論無預警揪住人,她拒絕理所當然地做選擇。

儘管高中畢業前就參與過一些演出,但她一直無法坦然對人說出:「對,我在從事表演工作。」這讓她聯想到《火影忍者》中的角色「油女志乃」說過:

「如果沒勇氣大聲說出自己想做的事,就表示自己沒有決心去做。」

王渝萱在高中畢業後的空檔年(gap year)裡苦思未來,直到這句話扎進心裡,她才像是找到施力點。「開始向別人介紹自己是一名演員以後,我好像有更多動力去鑽研,然後又看到更多細節,那些細節會讓我很嗨、更想投入。」

一旁的經紀人忍不住發難:「她處女座,看待事情的標準比常人高!」王渝萱一臉「被說中了」的羞赧。回顧過去,她自認沒有專長,儘管15歲就參演過導演樓一安的《失控謊言》,回想那次經驗,她只覺得自己像顆棋子,茫然執行表演老師教過的動作。

「有趣的是,表演可以重複很多次,而且很安靜!妳可以在重複中審視自己當下的狀態。」

她在自己的小挫敗裡發現新大陸。人生只有一次,所以亦步亦趨;然而,劇本為她另闢一段得以重來的人生,彷彿為本性謹慎的她,打開一張安全網。

當人生repeat,踏入神之領域

「我最開始和表演有關聯,是因為媽媽在國父紀念館工作。」王渝萱領我走入她的童年。五歲的她,放學就走去找母親,如果母親當天要加班,開演前就把她丟進觀眾席,遇到劇場週,王渝萱就一戲多刷,每週泡在不同劇目裡。

最讓她難忘的是《鐘樓怪人》。「最後大家合唱〈大教堂時代〉的時候,我就狂哭,雖然完全看不懂翻譯字幕,但好像可以感受那些演員的情感,現在想起來還蠻浪漫的,好像吸收了大量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稍大一點,國小的王渝萱開始察覺演員「很漂亮」。

「不是外表精緻的漂亮,而是演員專注執行每句話、每個動作時,很純粹、專注在處理角色,讓人不自覺想盯著,閃閃發亮,好像鑽石或水晶。」

而她也開始在四下無人時模仿電視或動畫裡的人物,「爸爸一開房門,我就裝沒事。」內向女孩不好意思地笑著。

高二那年,她演出導演陳培廣的舞台劇《寂寞芳心俱樂部》,有了比「扮演」更深刻的體會。「前面幾場,我一直覺得是王渝萱在扮演『丁美若』,直到最後一場,我忘記自己是怎麼講完一大段台詞,在那當下,我好像就是這個人,那感覺很神域,就好像⋯⋯」她努力尋找形容詞好重現那個魔幻時刻。

「好像妳就在發光!這會不會是我在唸書期間,還有少數影視作品裡,一直在追求的某個瞬間?那讓我有上癮的感覺。很希望能接下更多角色,累積更多這種瞬間。」眼前的女孩還是軟語呢喃的口吻,但眼裡出現一道光,澄澈無比。

比起曾學過的攝影、跳舞、鋼琴,都已經讓她找不到任何樂趣,表演終於是她稱得上有趣的一件事,「演戲是我從小到大一直在執行的事,不管是說謊,或模仿,或展現某種狀態,我都還沒覺得無聊。」

劇本內小太妹,劇本外少女心

她梳理過去,國、高中是她的黑暗時期,主因她不太會代謝外在情緒,有時很小的感受,都可能對她造成很大的壓力。直到接觸表演,王渝萱試著喚醒那些「不舒服」,放進角色中。

「當妳願意用自己的不舒服去達成角色,在執行的時候會有種痛快感,妳會因此對過去生成疏離感和總結,就算會痛苦,還是有美好的存在,因為永遠有不同的觀看角度。」

這回,她演出的《該死的阿修羅》探討隨機殺人事件。鄭捷遭槍決伏法那天,王渝萱全程盯著電視轉播,她記得當時那個衝撞她心頭的巨大困惑:「人的生命真的是兩、三聲槍響就能定義的嗎?真的有人可以定義惡人嗎?」

這些沒有答案的問號,她收妥心中,直到遇上《該死的阿修羅》劇本,她心裡有了篤定的立場:「如果今天可以用演員的身份說出不同觀點,讓大家看到這件事情,即使我沒辦法決定別人的立場,還是可以提醒不同的可能性。」 

電影裡,王渝萱飾演的「琳琳」是刻板印象中的「叛逆少女」,關於她的劇情,全是單刀直入的暴力,然而在她與導演的堆疊下,琳琳多了脆弱、善良的一面。

在王渝萱的理解中,青少年的憤怒無以名狀,像喉頭被卡住無法尖叫,實際上,他們想望的東西極其簡單,是一段單純的戀愛,或一個正常的生活,得不到,只好武裝成堅強的死硬派。

戲外,她「再一次」地遇上引領她初體驗電影表演的樓一安。樓一安不只一次誇她成長良多,當年青澀的少女如今能跟導演一起賦予角色生命,甚至,還會質(嗆)疑(聲)導演的劇本。像是⋯⋯「欸,你這台詞只有老人會講啦!現在年輕人哪會罵人『王八蛋』?」當她改成「王氏幹話」,總能讓樓一安眼睛為之一亮。

為了成為更好的演員,火力全開地學習

沒有辜負樓一安的慧眼,王渝萱首次入圍金馬就收獲獎座。事隔三個月,重看她語無倫次而顫抖說完的謝詞,依然讓人動容。此刻再問起這座獎對她的意義,她說自己太年輕,得獎絕不只靠自己的付出,獎項只是給她機會,公開感謝很多人。如今這個鎮定且大器的版本,依舊打動人。

收起鍍金光環,王渝萱現在的生活重心都放在課業,大一下學期就修了26學分,為了成為一名更好的演員,她火力全開學習著。

猶記《該死的阿修羅》在金馬影展首映。王渝萱與一列主演站上講台映後QA,輪到她發言時,她不知是犯了扭捏還是發自內心焦急,只對著麥克風嬌嗔:「他們很會講!」主持人傻住半秒,她隨即補上一句:「我很開心。」戲中飽滿有層次的「琳琳」,本人竟是語焉不詳的ㄎㄧㄤ妹?

做完訪問,又走筆至此,再看一次當時錄下的影片,原來在所有演員發言完後,樓一安又把麥克風塞到她手裡。小女孩支吾含糊地說了一句,只是當時場面混亂,大家幾乎都沒聽清楚。其實,她是這麼說的:「我房間很亂,偶爾會出現一隻蟑螂,我打死牠就會很開心,但我房間還是很亂,我講完了。」原來,她早就準備好,只要重來一次,不害羞了,她可以做得更好。

採訪、撰稿:鄭淳予

編輯:呂嘉薰

攝影:陳希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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