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導演王小棣：遇到不幸別只是埋怨，世上沒有絕對不好的事

訪問開始前，桌上擺著三尊公仔，穿著道袍的「阿媽」橫眉豎目，手上握著令牌和法器，虎虎生風，幼幼版的「牛頭」和「馬面」則在一旁擠眉弄眼賣萌。

它們從1998年以來就定格在這一瞬間，但生動的模樣，好像剛剛才趁著四下無人時抬槓拉扯。王小棣在桌前坐下，暫時擺脫其他工作的她，如釋重負說了聲：「來吧！」這部由她導演、監製的台灣影史第一部動畫長片《魔法阿媽》已完成修復，即將重返大銀幕與觀眾再見。

黃家的阿嬤 成為大家的「阿媽」

《魔法阿媽》是王小棣眾多作品中唯一的動畫長片，其實，故事的原創者是與他共事多年的人生夥伴黃黎明。「黃黎明發現，她媽媽在當了阿嬤以後，跟她印象中小時候那個嚴厲又節儉的母親完全不同。」王小棣用她溫潤的口氣帶我們重返故事源頭。

那時，黃黎明的弟弟把兒子託給黃母照顧，小孫子被迫和爸媽分開，身心都抗拒這位陌生的「阿媽」（阿嬤）。黃黎明便動筆寫下這個「想把阿媽賣掉」的小男孩「豆豆」，及看似被孫子整得頭大，實則樂在其中的「阿媽」。

有了故事的原型，王小棣考量實拍難以呈現天馬行空的童趣感，決定以動畫形式製作，動漫鬼才麥人傑加入後，又為片中的「阿媽」增添宮廟術士技能，「魔法」遂鋪展開來。

做動畫 好苦好孤單

「那時真的做得非常非常痛苦⋯⋯」美好的故事才要快樂啟航，王小棣的口氣急轉直下，做動畫的煎熬，讓她一回想起來仍像胸口壓巨石。

「真的要感謝幾位從宏廣公司出來的動畫師，他們主動打給我：『聽說你們現在碰到很多困難？我們可以來看一下嗎？』」結果，這些要來「看一下」的，最後都貢獻了一己之力，陪伴影片完成。

製作動畫長片的難，從金馬獎的一項統計可見端倪。過去二十年來，僅七部作品獲金馬獎最佳動畫長片，常態的「從缺」反映出製作端量體單薄，遑論競爭。今年，該獎項再次從缺，在台灣影視產業漸趨活絡的此刻，投身製作動畫長片，相形孤單。

當年，完成《魔法阿媽》後，王小棣與團隊已元氣大傷，投入四千萬預算，最後雖在台灣電影黑暗時期回收了近五百萬元票房，仍與成本差距極大，是為打擊。她語帶無奈：「因為欠了好多錢，要跟有線電視談播放版權的時候，只覺得有就好；結果我們這片子就跟片子裡的角色一樣坎坷，人家高興什麼時段播就什麼時段播。」

走到這一步，大概也沒有更深的谷底可下探。「也因為這樣，反而讓很多不同的收視族群看到我們的片。」她笑了笑，接著說：「所以大家如果遇到不幸，不要只是埋怨，世界上沒有絕對不好的事情。」

「挫敗」在王小棣身上往往成了動人的小寓言。「有時很尷尬，我只是去夜市吃個飯，買單的時候被老闆指認：『啊！妳就是那個魔法阿媽！』，結果引來好幾攤的側目。又像是去修車，年輕的小師傅也因為《魔法阿媽》認出我。」說著說著，她有些羞赧，類似的相認不勝枚舉。

慶幸，好作品不乏追隨者。在《魔法阿媽》上映將滿二十週年之際，有人問王小棣，要不要為《魔法阿媽》做續集？「我心想，怎麼可能！？」她停頓了半秒，繼續說出另一番心思：「而且當年的夥伴（黃黎明）已經不在，我心裡就覺得不可能。」

說也奇怪，吸引力法則總會暗自發酵，那次之後，她不時會想起黃黎明的創作初衷，和二十多年來那些不期而遇的「溫暖」。

「畢竟我們一直在做自己的故事，既然黃黎明留下一個讓這麼多人有共鳴、有感情的故事，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再多做點什麼嗎？」言及此處，王小棣的眼神溫柔堅定，「延續」的念頭就這樣在她心底擴散。

開枝散葉 續寫新格局

去年底，王小棣在集資平台上正式推出《魔法阿媽》數位修復計畫，除了修復，也另製作藍光光碟與繪本，全台其中兩千多所小學將會獲得贈予；同時，春河劇團亦主動表達改編為舞台劇的意願，目前也定於明年公演。曾經像是走到盡頭的《魔法阿媽》，漸漸開枝散葉。

王小棣透露，黃黎明還在世時，她們的確討論過，要是有續集，故事會長怎麼樣。但此刻的她咧嘴一笑：「距離完成還是很遙遠啦！」繪製動畫的工具在這幾十年間飛速進展，確實讓製作端握有一大利器，她卻也直言，要完成動畫「長片」，仍然吃力。

「但動畫短片還是精彩的。」王小棣斬釘截鐵說道。這些年，她偶爾受邀擔任動畫影展的評審，發現有志投身動畫創作的人變多了，「像是南藝大成立動畫系，很多同學憑一己之力，或同學間互相幫忙，就能完成創意度、執行度、完成度都很好的作品，所以不一定非要期待長片，那是截然不同的條件。」王小棣靈光一閃提及：「我倒有個建議，我們現在有那麼多動畫短片，每部都有很原創的藝術性，如果演員有機會受邀配音，可以多跟導演溝通片子的風格。」

她解釋，聲音表現是動畫的一大重點：

「很多人為動畫配音會刻意模仿小孩的口氣、慣用語、娃娃音。我倒覺得，不一定都要用卡通的標準去思考，不要受制於人們對動畫的既定印象。很多人為動畫配音會刻意模仿小孩的口氣、慣用語、娃娃音。我倒覺得，不一定都要用卡通的標準去思考，不要受制於人們對動畫的既定印象。」

當年為片中「阿媽」配音的文英阿姨，確實示範了一種不落俗套的生活感，更直接賦予了這部動畫靈魂。王小棣悠悠說起文英阿姨的一段軼事：「當年我們在拍戲，有天蔡燦得一直打嗝停不下來，文英阿姨本來在休息，知道這事後，她拿杯水喝了一口，就對蔡燦得吐個滿臉！結果，蔡燦得就好了！」

正如片中的「阿媽」，那個時代的婦女都有自己的一套「魔法」。當王小棣端起「阿媽」公仔合照時，那畫面讓人願意相信，「阿媽」的魔法已經穿越時空來到2021年了。

採訪、撰稿：鄭淳予

編輯：呂嘉薰

攝影：楊雅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