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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15

專訪演員林鶴軒:千旦易得,一丑難求。有型能定,很讚啊!

「我真的很怕自己演太多,就覺得要盡量收一點,但又想說天哪!這樣好像沒在工作,我也是有領錢的啊,要是呈現得不夠濃厚怎麼辦⋯⋯」人稱「大鶴」的林鶴軒一股腦倒出腦子裡的雜念。以「怕」為題,他可以長篇大論三小時。

回想他的螢幕形象,根本可以封他為「怕怕專業戶」──《切小金家的旅館》中,他怕鬼更怕校園霸凌;《逃出立法院》中成了怕惹事、怕殭屍,更怕無法退伍的替代役男;又或是《想見你》中怕沒有存在感的屁孩弟弟。他的角色一個比一個還中二,他卻一次比一次還搶眼。

最近,大鶴終於在導演程偉豪的新片《池塘怪談》當上男主角,有說不完的焦慮。「上次拍《緝魂》,我就覺得完了,三場戲被剪到剩一場,導演一定討厭我,沒想到他會來找我演《池塘怪談》。」他很正經地陳述,卻依舊有點幽默。

我就奇怪,愈怪愈搶眼

有媒體報導,程偉豪因為大鶴「長得像魚」,符合戲中角色「江小魚」的古怪調性。問他得知這個內情會失望嗎?

當然不會啊!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之前跟那些男主角跑宣傳,帥不過他們,我就選最怪的衣服穿。」他趾高氣昂地表示,路人皆知,這是他等了十年的男主角初體驗,要他游泳、泡水,都沒問題,但他沒說的是,他雖會游泳,但不能進去踩不到底的水裡。

結果,一場溺水戲要潛入五米深的水池拍攝,成了他這回的大魔王。「我甚至要像屈原一樣在身上綁重物,有種真的快死掉的溺斃感,全場都不知道原來我不敢,我硬著頭皮演,心裡想著『我不可以死!死掉的話會給劇組帶來麻煩。』」

一上岸,工作人員喊出「大鶴殺青」的瞬間,他崩潰爆哭,那是浩劫重生的眼淚,連程偉豪都嚇一跳。話說,程偉豪在業界是出了名地「把演員逼到極限」,回想這一遭,大鶴覺得,自己逼自己的成分還是居多。

他有個說到爛的童年故事。幼稚園時,他椅子往後倒撞到頭,惹來全班同學笑。「我當下很痛,但因為大家都在笑,我不想展現痛去破壞氣氛,那樣很丟臉。」他忍住痛又摔一次,人生第一場表演,他用「忍耐」換來滿堂喝采。

場景拉回那五米深水池畔,他掛著眼淚也要自嘲高唱〈我是一隻魚〉。摩羯座擅於忍耐,他的忍耐度亦隨年齡增長,「真的是死不了都還好。」他正色一秒,硬要接腔唱道:「我寂寞寂寞就好~」

沒自信都是自找的,死不了都還好

「其實我有個噩夢,是曾經被換角,還不只一次。」剛入行的新人,誰沒遇過這種「災難」,但心魔就此牢牢盤旋他心底,能活著演完男主角,堪稱人生里程碑。

他永遠記得試鏡《切小金家的旅館》的經驗,那是他第一次有戲份這麼多的角色。「試完一場,導演說:『好,我們再來試後面的。』什麼!還有後面!」是的,他漏看後面還有兩場戲。

頓時,他的五官猶如自台北101頂樓墜落般垮下,「我真的是白癡,大好機會被自己搞砸。」囫圇吞棗準備了十分鐘,他幾乎發抖完成那次試鏡,回家後萬念俱灰發了篇文:「我這輩子不要再做這一行了。」不久後,收到錄取通知。

導演林冠慧事後透露,其實早就屬意大鶴,試鏡只是為了應付老闆。「但我後面完全沒背好?」大鶴不死心追問,林冠慧大笑:「這就是『魯群』(角色名)會發生的事啊!」因禍得福,兩光的他得到兩光的角色,後來還因此拿到台北電影節最佳男配角,當年打敗的,全是戲齡多他幾倍的前輩如高捷、喜翔等。

「後來才發現,我的沒自信都是自找的。」

要不是命運峰迴路轉,患被害妄想的摩羯男根本無法放下自我懷疑的慣性。

更早之前,他也曾被換角,正難過時就接到《我的少女時代》的跟班角色。「好險我有被換角,不然接不到這樣的大製作,從此我就會催眠自己,換角可能是因為有別的戲在不遠的未來等著我。」

他的蓄勢待發沒有徒勞。在新作《池塘怪談》裡,他直呼角色詮釋的空間更大,原來這就是戲圍繞主角走的感覺。「以前我是配合主角的人,所以這次我會知道怎麼讓配角來配合我,像是跟大文、百白的對手戲,我會知道主戲走在哪,甚至不去搶配角,因為那是他們的主場。

演員正是靠彼此的默契,共同推進表演與劇情的節奏。演過一次主角,讓他感覺更靠近導演的視角,也更明白創作的核心。「難怪人家說『演而優則導』⋯⋯欸我不是說我演得多好啦!」

千旦易得,一丑難求

大鶴光速撇清的神態又逗笑所有人。喜感是他最大的武器,但武器揹久可能成為包袱,擔心被定位成諧星嗎?一邊吃飯的他正好夾起一塊肉,塞滿嘴回答:「嗯?有什麼不好?」他把質疑連同那塊肉從容嚥下: 

「人家說千旦易得,一丑難求,能被定位成諧星,是你還有型可以定,大家先記得你了,才有後面表現的空間啊。」 

一個丑角的誕生,到底是演員計畫性地挑角色,還是角色上身後都能變好笑?大鶴是這樣進行的:「導演一定覺得你跟角色有些特點接近,演一演加入我的靈魂,可能會有點小小走鐘,如果導演可以接受,那就成立啦!」 

過去總扮演男主角身邊的綠葉,他自詡是「國民好室友」,「就當我是主修宅男、高中生、好兄弟,那我的副修可以是什麼呢?」最近他以台語劇《若是一個人》入圍金鐘獎最佳男配角,他猶記導演杜政哲跟他說:「其實你可以不必搞笑。」

喜獲知遇之恩,讓他更有企圖心演好角色。「他好像看得到我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咦好像在講鬼?」即便有搞笑強迫症,大鶴還是認真考慮副修語言:「台語、客語,或是如果有英文角色,我都願意試試看,想讓大家覺得,語言在我身上不會成為隔閡。」

生活研究室,跳出20%感覺自己

他透露,自己最近要擔任一齣喜劇的表演指導,分析自己過去的表演,他像是發現新大陸:「喜劇常是情節有趣,其次才是表演有趣,如果情節無聊,就要靠表演變有趣。例如喝水很無聊,那我如果⋯⋯」他拿起桌上水杯,四下張望又放下、又拿起,在他那靈動的眼神底下,白開水彷彿多了酸甜苦辣鹹,也像是被人下毒。

「就是要有一些生活小動作⋯⋯」他邊說,邊拿起桌上現有的道具示範,一會兒掉筷子,一會兒抽面紙。「演員表演有時候只顧著背台詞,或是怕不連戲,就寧願不做,啪啦啪啦把詞講完,那就很無聊!我會一邊講一邊把動作加進去,對,你看我到底要拿幾張衛生紙。」是的,記者所在地目前已成面紙墓園,大鶴表示,這會讓角色像「真的人」,愈荒謬,愈好笑。雖然此時經紀人已對他「嘖」了好大一聲。

同為摩羯座的前輩謝盈萱會從生活中建立表演資料庫,大鶴也如出一轍。「我會跳出20%感覺自己,嗯?我現在在幹嘛?喔,剛吃飽在發吃飽呆,記下來。」突然,他靈光一閃反問我:「你知道嗎?要演喝醉,不能真的演『喝醉』喔!要反過來演『我~很~清~醒~』」這靈感來自他某次喝醉,被經紀人全程拍下的影片。

一定還有戲在等我!同時心懷導演夢

他忘不了自己的第一顆鏡頭,那是一支罐裝茶廣告。鏡頭滑軌經過一排無聊的學生,再對準男主角,大鶴正是無聊學生之一。別人演「無聊」是放空發呆,他嘟嘴把一支筆夾在人中。試拍時,攝影師對他比讚;正式拍時,導演喊卡大罵:「幹嘛這樣夾!」還分不清攝影師和導演位階的他,一臉茫然;第二次,他把動作改成扭來扭去,導演又喊卡大罵:「不要動!」

他就像《喜劇之王》裡一定要搶戲的臨演。「以前總覺得焦點在自己身上,後來才知道,你要把角度放在這場戲的目的;重點是主角有聊,我去搶他有聊幹嘛?」

亂搶戲的白目屁孩終究是熬到今日的些許成績,儘管台片、台劇處處可見他,熱騰騰剛播映的《逆局》中也見他正經地扮獄警,有許多突破演出,他還是有濃濃的危機感,大膽自剖在鏡頭裡外都想討好人。

「演員永遠沒辦法做決定,永遠任人挑選,有一個人不喜歡你,你就沒機會了。」務實如他,焦慮起來怎麼辦?呃,拜拜。「但我還是比很多人幸運很多,走了十年到現在,我會告訴自己,一定還有齣戲在等我,真的!」

有沒有想過,如果沒當演員,最可能在做什麼?總自嘲個性乏味的大鶴聽到這問題雙眼一亮:「氣象主播!」原來,他的隱藏嗜好是觀察天氣,能分析衛星雲圖不說,閒時也愛看地圖,還能徒手畫出精準的台灣,全然沈浸於天文地理。

那對表演事業有什麼長期目標?想拿一座金馬獎嗎?「我想導一部戲,我有導演夢。」大鶴嘻嘻哈哈了整場訪談,說到這裡格外誠懇,「大概會是黑色喜劇吧!」

我頓時從《氣象人》聯想到伍迪艾倫。大學主修導演,現在的專長是碎唸與搞笑。大鶴未來會發展得怎樣?只要練出被討厭的勇氣,我想,可能還是會很怪,但也怎樣都不奇怪。



採訪、撰稿:鄭淳予

責任編輯:呂嘉薰(薰鮭魚)

攝影:楊雅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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