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表演目標並存的「障礙」，也許是演員的禮物

科班生或上過一些表演課的演員，應該都非常熟悉「目標」的重要性；許多表演課堂都會提到「慾望」或這裡說的「目標」，均為寫實表演系統很重要的觀念和工具。

但這篇文章要提醒大家的是，在表演時與「目標」並存，卻很容易被忽略的「障礙」。障礙與目標一樣重要，且相輔相成，在演員準備角色的過程中卻較少被討論，甚至經常被誤解，以至於很多表演都缺少讓觀眾想繼續看下去的慾望，十分可惜。既然如此，「障礙」到底是什麼呢？

何謂表演中的「障礙」？

來自洛杉磯的表演指導伊凡納．卓柏克（Ivana Chubbuck） 說道：「『障礙』是所有阻擋角色達到目標的事情。」也就是說，障礙應該要同時存在於角色的內在（角色心理狀態）及外在（對手演員、環境）。

伊凡納進一步解釋：「障礙會讓角色更難達成目標，進而賦予每場戲更大的力度。」也就是說，當角色的目標帶有一定程度的風險（也就是足夠大的障礙），就會為角色時時刻刻帶來困境，觀眾更可以跟著角色的旅程去期待解決或面對問題。反之，如果沒有任何障礙，這段過程對觀眾來說會變得不有趣且吸引不了人。演員如果建立了一個沒有障礙的目標，就表示那是個不重要或無法幫助角色的目標。

人類的本質有一大部分是喜歡冒險、突破，且經歷重重困難後才獲得，會更滿足和喜悅；相信我，人們很少會去珍惜輕而易舉就得到的東西。

對演員來說，角色有足夠的障礙，才會提高角色想達成目標的動力，引導觀眾更想緊追角色的下一步。

如何找出角色的障礙？

在一開始做劇本分析的功課時，需從每場戲中尋找角色的目標。找出角色目標後，再找出角色為了達成目標所必須克服的「元素」（在一個好劇本中，這件事應該顯而易見）。接下來，運用演員自身的想像力、人生經驗、任何能幫助演員與角色做連結的事情。

烏塔．哈根（Uta Hagen）在《演員的挑戰（A Challenge for the Actor）》書中寫道：「障礙可以取自角色的經歷、角色個性、劇中事件、環境或物品等。」洛杉磯表演指導道格．華伊（Doug Warhit）同樣說道：「障礙越多，角色越精彩。障礙可以是身體的、情感的、精神的、內部的、外部的、家庭的、行為的，只要能服務角色與劇本就好。演員不能隨意設定一個與角色或劇本無關的障礙。」

雖然烏塔也曾警告演員不要過度糾結於定義角色的障礙，只有在角色目標太容易達成的時候，才需要停下來分析劇本、尋找障礙。伊凡納卻直言，他遇過的新演員大多時候都低估了障礙的重要性，而忽略障礙的建立。

伊凡納在訓練演員尋找角色障礙時特別指出，有效的障礙要與每個演員自身有強烈的連結有效的障礙要與每個演員自身有強烈的連結。當演員在表演過程中面對這些障礙時，其實就如同面對真實的人生。人性往往如此，若要承認自己做不好或做錯，自然會下意識地抗拒面對，而當演員不願意找出方法和角度去面對自己的黑暗面或犯錯的過去，同時又需要呈現一個比較負面狀態的角色，表演就會開始缺乏深度和厚度。

希臘悲劇的根基是探討人生無法避免和試圖逃避的缺憾，而現代所有喜劇與戲劇都是以希臘悲劇為根本所衍生而出。若演員在準備角色時，能為角色找到一個和演員自身有共感的重要缺憾，會非常有助於建立一個有血有肉的角色；相反的，若演員找了一個和自己沒有連結的障礙，表演就可能顯得虛假做作。

伊凡納建議，演員可以試看看用以下的方式找出演員與障礙的連結：「先試圖想像這個心理狀態：角色的目標失敗或被拒絕，很想得到卻得不到。再投射進演員自己真實的人生經驗，試圖找到相同或類似的經驗和感受。然後，演員自己思考一下，如果達到類似的目標，會有什麼感覺？代表什麼意義？反之，如果失敗呢？演員本身對於『害怕失去的恐懼』的感受一定要夠強大，才會幫助呈現角色。」

舉例來說，在一場誘惑對手的戲中，角色的障礙包括被拒絕的可能、性或自我價值的問題、在過去的感情中受傷的經驗等。將這些障礙帶入自己的人生經驗，找出確切的連結。例如對身體某些部位缺乏自信，或有一些隱疾如腳臭、尿道炎、早洩、性器官不夠雄壯等會導致自卑感的問題。具備明確的連結，才會讓演員在表演中努力達成目標時，有強烈的障礙和真實的感受，使表演更精采。

道格觀察到，演員有時在做劇本功課會只專注於自己的角色，他建議，也可以試試看檢視對手角色的目標，若對手角色心中的目標與自己角色的目標有衝突，障礙會自然存在，且較容易建立。

做完功課後，如何實際運用？

做完劇本功課、也找到障礙與自己的連結後，要如何在拍攝現場或舞台上實際運用這些做好的功課呢？

一定要記得的重點就是反應「對手」及「現場環境」。因為，那些你在做功課時無法確定、交流時不被預期的有機變化和交流，才是創造每一場精彩表演魔術時刻的關鍵。

伊凡納說，當朱迪·福斯特（Jodie Foster）在拍攝《超級王牌（Maverick）》時，戲裡的她正要坐到椅子上，一不小心坐歪摔到地上。這時，她其實可以直接喊卡重新來，但她繼續演下去，起身後將衣服拍乾淨、四處張望有沒有人看見，接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把這個「意外」轉化成戲中的一個小障礙，成功利用這場意外來幫助她的戲。

克莉斯汀·史考特·湯瑪斯（Kristin Scott Thomas）在《英倫情人（The English Patient）》拍攝時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當剛結束一段浪漫的戲，她轉身離開時不小心撞到一根柱子，她一樣接著演，給對手一個「唉呀！我真不小心！」的可愛反應。

這些因現場意外而出現的障礙，都是讓所有角色更精彩的時刻。演員應該要祈禱，在每個現場都能獲得這樣的意外來幫助自己創造驚喜。如果演員在現場發生了一些小意外，然後自己喊卡，我們可以在心裡對他們說：「好可惜啊！你浪費了一個讓這場戲更好的機會！」

同樣的，對手演員也能給自己這樣的力量。如果你原本期待對手賞你一巴掌，在演出當下卻突然親了你，肯定會在心裡出現很大的障礙。相較於內在障礙，來自外在者（環境、對手）通常能讓演員的表演更飽滿；從對手得到的外在障礙，往往能讓表演更有趣且充滿變化。

另一來自洛杉磯的表演指導茱蒂絲．瑋斯頓（Judith Weston）在《電影表演──導演必修課（Directing Actors）》一書中也提到將意料之外的障礙轉化成有意義的表演的重要性。

他寫道：「有時候演員會忘記障礙是件好事，因為演員喜歡待在舒適圈。有時演員做的選擇會使他們無法感受到對手演員的影響。」為了朝目標前進，演員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而忽略那些意外，或與對手妥協「你等一下對我兇一點，我就哭得出來。」如果演員都這樣「串通」，表演就落得只是片面情緒的串接，而不是呈現一個完整的事件，這樣一來，演員就無所謂真正的障礙了。

道格說：「在人生中，我們想要避免衝突，但在表演中，我們應該盡可能為自己和對手創造問題、製造混亂。就像演出中，如果你用正常的口氣跟我說話，並沒有太多其他的意思，但為了建立障礙和讓我自己更有感受，我可以在心裡想像你正在學我媽說話的語氣，你的話裡隱藏了命令和看不起，但只有我聽得出來。」

別忘了，像朱迪·福斯特的摔椅意外和克莉斯汀·史考特·湯瑪斯的撞柱意外，物理障礙應該像情緒障礙一樣賦予演員能量。

「物理障礙也許是對表演最棒的事。」—茱蒂絲

「因為這些障礙，演員才能成為英雄。」—伊凡納

演員們，千萬要記住，演員不能隨意地做選擇，但要盡可能確保角色有很多障礙，這些障礙是直接的、適當且有深度的。最重要的是，這些障礙對演員本身是有感受、有連結且真實。

下次準備角色時，把上面這些方法拿出來試試看，希望你可以化阻力為助力，讓演出更出彩。

原文出處 / 原文作者：Jean Schiffman│曾是演員，現任戲劇藝文編輯

編譯：黃尚禾

編輯：呂嘉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