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演員曾珮瑜│當演員沒有天天在過年的，不需要那麼負面啦

這天，曾珮瑜從另一場活動趕來訪談，隨行妝髮人員打算替她補妝，她氣概瀟灑撇下一句：「不用了，我們直接拍照吧！」頓時，幽暗室內被她帶入一股盛夏的充沛能量。

這是「地方媽媽」的霸氣嗎？想到她在《做工的人》中飾演「美鳳」一角，以機槍式「唸功」把飾演先生的李銘順掃射得無法吭聲，那股氣場有跡可循。

每場都在罵老公可不是件容易事，更何況還要罵出不同情緒高低和表演層次，令她差點過不了這關，揮揮手直說：「台詞要唸很快，常常我已經覺得夠快了，導演還是要求再快！更快！我的信心一度備受打擊啊！」

能揪住觀眾心，就是對的表演

除了嘴很快，「美鳳」夾在不切實際的老公、臥病在床的公公及正值青春期的兒子間，沒人可以給她安全感，物質面處境堪慮，是個心理張力很大的角色，情緒時常處於賁張狀態。

其實，導演鄭芬芬給了些角色設定：「美鳳」還沒走入家庭前是個櫃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賣名牌包，進入家庭後變得非常務實，甚至有些邋遢。這設定加強了「美鳳」內心的相對剝奪感、不知該怨天還是怨尪，就是不跟日子低頭的倔強，也成為曾珮瑜想藉「美鳳」傳遞的精神。

「相較我前幾年演的角色，這次比較傳統，可是我很希望讓大家在美鳳身上看到台灣女性的堅毅不拔，好像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倒她！」曾珮瑜說得有力。

素知她是旗幟鮮明的不婚主義者，但這已不是她第一次演「媽」，好奇曾珮瑜與所謂「地方媽媽」的距離有多遠？「當然滿遙遠的啊，畢竟我單身又沒生小孩。」她回答得理所當然，悠悠說道：「但我是從我媽媽身上學會怎麼當媽媽的。其實每個人的媽媽都是地方媽媽，地方媽媽不起眼，卻不可取代。」加上爸媽也常鬥嘴，曾珮瑜笑說，從小就有臨摹的對象。

取材自生活、那些活生生的存在，表演自然有溫度，讓每個人物的生命都理直氣壯起來。「美鳳」的轉折、委屈，不自覺就揪住觀眾的心。對曾珮瑜來說，這是個容易感動人的角色，也是她透過真切詮釋所成就的「對的表演」。

機會到哪，人走到哪

本來，從加拿大念完書回國的曾珮瑜就是個普通上班族，因緣際會下擔任平面模特兒賺外快，沒想到一試就愛上：「這工作實在太好玩了！」反正還有「上班族」這條退路，她不作他想，出發點很單純──有機會就把握吧！

就這樣，她慢慢把玩票做成主業。那是廣告業的黃金年代，曾珮瑜上遍平面雜誌、見識各電視廣告拍攝場面，也堪稱「網紅」的前輩了。

「但日復一日，你會開始覺得工作差不多就是這樣，會想往新的領域去挖掘。」正在這心癢之際，來自廣告圈的導演鍾孟宏正啟動他的首部電影《停車》，劇組遍尋不著「李薇」一角的合適人選。

「那是一名初下海的應召女郎，他們希望飾演的人氣質不能太老練，所以找很多沒有表演經驗的素人。」當時，造型指導突然提起曾珮瑜的名字，團隊中許多共事過的廣告人都附議稱好，於是，曾珮瑜一腳踩進表演工作。

「那真的是個很奇妙的表演經驗，拍攝過程中我一點都不覺得我在演戲。」她歸功鍾孟宏與團隊建構出一個非常寫實的場景，讓她能完全投射進角色，開拍前，她也接受劇組安排到東北生活了一陣子，好體會李薇匱乏的出身，「我就這樣傻傻演完，後來好像演得也還不錯。」

曾珮瑜不是在自誇，她真的憑李薇一角獲得當年台北電影獎最佳新演員。以素人之姿給出精湛的表演，除了導演、團隊、環境塑造，當然還要感謝對手。

那次，全組最菜的她與眾多資深演員合作，最難忘的莫過於有最多對手戲的戴立忍，是戴立忍讓曾珮瑜了解，拍戲絕非只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大寶哥給了我一個非常真實的狀態！讓我很自然地就把李薇詮釋出來。」她回憶。

「這就是為什麼後來即使我不在鏡頭裡面，鏡頭在拍我的對手，我還是會去對戲，因為你越能用你的角色說服其他演員，越能帶動其他人的表演。」

從此之後，除非要馬上換裝，或現場拍攝角度受限等技術性問題，曾珮瑜都堅持親自上陣，少讓工作人員代為對詞。

她事必躬親而謙虛，總心懷對團隊的敬意：「你很可能因為跟一個優秀的團隊一起工作，互動出很棒的火花，讓原本平凡的角色變得更出色。」也因此，她謹慎挑戲，挑劇本也挑團隊。

「我就是因為非常堅持，生活才會困苦。如果不堅持，什麼都接的話，生活就不會困難啦；但人生本來就該有所選擇，沒有一件事是有人逼著你去做的，事後後悔也沒有用，沒接就沒接啦！」她笑得讓人相信，一個好演員敢做決定也敢於失去，即便在經濟上確實不夠滿足，精神上卻很富有。

星海一微塵，心想事必成

她分享一套吸引力法則：「我必須對自己的作品更負責，當你真的很努力，宇宙會跟著幫你。」曾珮瑜相信心想事成，入行至今，自認沒遇過瓶頸，「因爲可以飾演的（角色）廣度太大了，這會讓我一直期待下個角色。」

的確，從應召女郎、老師、律師、製作人、檳榔西施到地方媽媽，曾珮瑜出演過的角色五花八門。問她可曾想成為哪個角色？「沒有，我喜歡我自己的樣子。」她零秒回答，果斷帥氣。

吸引力法則讓曾珮瑜沒有自我懷疑的理由。

「很多人在人生比較低潮的時候會怪自己，『是不是因為我曾經做了什麼事情，所以大家都不找我拍戲了？』不斷貶低自己的價值。」正向女王語調一提：「真的沒有必要！我們這圈子就是一陣一陣。」一旁的經紀人也幫腔，有時機會突然來很多，但無法全接；有時角色期待的年紀小一點或大一點，於是錯過；有時隨著劇情發展，角色連同整條支線被消失。「總之沒有天天在過年的，所以真的不需要那麼負面。」聽曾珮瑜說話常讓人噗哧而笑。

如果遇到衝著自己來的批評呢？她依舊淡定，「每個人喜歡的風格不一樣，身為一個專業演員，為什麼要被一個你根本不知道是誰的意見左右？他可能只是轉過來看兩秒，還不了解前因後果就說三道四，為什麼要去care？」與她一席話，如沐正能量。

讓別人做決定，帶來的苦更苦

說笑間，她正色表示：「其實我也不覺得我有多正面，但我夠了解我自己，夠相信自己。」接著說：「再苦都是自己的決定，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為我很討厭別人幫我做決定，那帶來的痛苦更苦。」

原來，曾珮瑜根本是被課業耽誤的運動員。她自小運動神經好，國中曾是合球校隊一員，代表學校參加全國大賽光榮拿下第三的同時，她被迫以「好好讀書，不浪費時間。」為由退隊。結果，隊友們隔年拿下全國冠軍，還代表台灣出國比賽。一直不輕言後悔的曾珮瑜回憶至此，還是忍不住懊惱。

兒時的她總在質疑命令、挑戰權威，被師長認為是頭痛人物。直到現在，倘若遇導演要求她調整表演方式，就算可能被當成脾氣很硬的演員，她也會堅持：「請用邏輯說服我，或者，我願意拍兩個版本，讓導演進剪接室時有多一個選擇。」

「所以啊，你把做決定的責任交到別人手上，自己嚐到苦果才回頭怪別人，這很不負責任，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做決定，不管是好是壞，就自己概括承受，如果這是不好的決定，就從不好的決定中學習，下次再做更好的決定啊。」

人生是這樣，表演又何嘗不是？看曾珮瑜雲淡風輕的模樣，還說這不是地方媽媽？我從心底到肉體都已點頭如乖女兒。

採訪、撰稿：鄭淳予

編輯：薰鮭魚

攝影：楊雅晴

服裝：if&n

Make up：Vincent 老師

Hairstyle：Lourdes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