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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0

專訪演員石知田│演員必須是敏感且包容的,而且要接受自己的柔軟

臺大土木系畢業,石知田意外踏入表演領域,就此深深被吸引。「表演就像和導演一起創造一個新的存在,穿梭不同的時空。」神情帶點迷醉,他如是說。

第一次被同學找去試鏡,他緊張得不行,像參加考試,還和戲劇系的朋友借了書來讀。隨著自己真正成了演員,有過一些經驗,他逐漸體認到,表演作為一門藝術,只有風格,沒有好壞,找到自己的風格最重要。

我自己的做法是,去理解角色的同時,也讓角色走向我。

成為角色是一種理想。許多時候,角色不過是演員某個再放大的傾向。就像不可能拿梁朝偉在《花樣年華》的狀態去演《東成西就》,這關乎演員的彈性,石知田這樣理解:「把自己想成一根柱子,看的書、聽的音樂、聊過的天都會幫助你變得更厚實,當需要往某個角色的方向傾倒時,範圍就變得更廣。而生活中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斷地增加高度與厚度。」

閱讀是一切的根本,看《千面英雄》準備《妖怪人間》

他增加高度的方式很平實,看書。他自認不聰明,甘願下苦功,當兵時百無聊賴,石知田尤其沉浸閱讀,從閱讀學表達和理解,進而運用於表演。

「我發現,閱讀就像是跟別人借東西,東西總有一天要還。那些『東西』走之後,留下的是比以前更大的空間,於是視野就變得更寬廣了。」他說,作為演員,要讓自己保持在「空」的狀態,好適應不同角色的質地,藉由各式各樣的閱讀,不斷拓寬自己的「空」間,才能容納更多。

在戲劇作品《妖怪人間》中,石知田飾演擁有赤子之心、個性執著的「鹿計」。全劇故事在探討人類與妖怪間的平衡,可謂現代奇幻寓言,隱約想針砭的,無非就是社會多數與少數角力的現象,這些妖怪,其實就是議題對立面的實體化身,他們比人更有人情味,也替社會中的少數發聲。「鹿計」這個角色,說難不難,說簡單又太膚淺,主因他是矛盾的,既能理解妖怪,要衝撞體制、為寡眾出頭,卻也屬於多數者的一員。

石知田花了好些時間思考如何呈現角色的心理矛盾。他先是看了神話學經典《千面英雄》擷取靈感,「之前看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bell)的《千面英雄》,他從人類學和文化學的角度去看神話,這對我在準備《妖怪人間》時幫助滿大的。」後來,也從電影《邊境奇譚》擷取靈感,了解一個人如何認知與接受自身的「不一樣」。

演員必須柔軟,且必須接受自己的柔軟

不限於書本,對石知田來說,看演員的專訪、看影像作品、與人談話,都是閱讀。例如他從已故香港演員張國榮身上看見鏡頭表演的另一種層次。

石知田分享,起初自己看書摸索鏡頭表演,常見人說要「忘記鏡頭」,但鏡頭作為演員與觀眾的橋樑,「上鏡」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張國榮就是個美的標竿,「表演有時就像和攝影師跳雙人舞,而張國榮跳得好美。」

又譬如說,他從美國導演葛斯范桑(Gus Van Sant.)的作品認識到演員瑞凡‧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進而認識其弟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一路連到《世紀教主》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和演員菲利浦·西摩·霍夫曼(Philip Hoffman),這些人物無意間揭示了電影世界中迷人的網絡——石知田稱之為「信仰」,從這些影像作品中,他發現了一股神聖性,讓他更下定決心投身表演,如同走上朝聖之路。

只是,愈多的表演經驗讓他慢慢看到演員這份工作的不同面向,有令人驚喜的學習,也有失落衝擊。「該如何堅持下去?」、「如何繼續當個演員?」挫折在所難免,在尋求動力的過程中,石知田想起曾問了導演鄭有傑這些問題,記得當時鄭有傑思考良久,「在這行,每個人的路都是不一樣的。」看似模糊的答案,卻一語中的。

這些問題,可有什麼正確答案?路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所幸路上還有前輩的認同,也透過表演和別人的生命產生了交集,石知田嚐到表演的甜蜜,開始懂得專注在好的面向,堅定於焉而生。

如今,我們再問石知田「如何繼續當個演員?」、「覺得自己何以適合當演員?」他從容應答,每個演員握有不同武器,若要說有共通性,他認為是感受力,「演員必須是敏感的,而且必須接受自己的柔軟。」廣義來說,這也是演員必備的生活態度之一。

柔軟會為演員帶來可塑性。他舉例,已逝好萊塢演員希斯萊傑是《黑暗騎士》中的癲狂小丑,也是《斷背山》中的憂鬱牛仔,但石知田看希斯萊傑的紀錄片,反倒覺得他是個陽光的人;能詮釋這些各自迥異又別於本性的角色,令石知田欽佩無比,「他用能量去面對(表演),讓我覺得很強大。真正的強大不是很硬、很堅強,而是彈性柔軟。」他讚嘆,這是一種「包容」,也許是柔軟的附屬品,是演員的必須。

彈性地按表操課,替生活下錨

與石知田的對話是離不開「閱讀」的,閱讀餵養他,也給他力量。

退伍後,他將近一年沒有穩定工作,每天坐在咖啡廳內,中午去超商果腹,再回咖啡廳待著,他不斷看書、看書。「過去我不是太有想法的人,在那段空白的時間內,我每天進行各種形式的閱讀,培養了讀書與寫日記的習慣,也慢慢建立自己的品味。」知道最願意飲的那一瓢在哪裡,是生命中的重要分水嶺。

唯一要說他沒透過閱讀做到的,大概就是建立生活秩序。

《極樂宿舍》是他退伍後的第一部作品。殺青後,回到一個人的租屋處,他突然失落,「雖然知道拍戲是假的,但感覺好像被騙了,明天沒有通告了,殺青酒熱絡後大家也都散了,那我現在到底在哪裡?」

他逐漸明白,必須建立自己的規律,就像替生活下錨,永遠都能回到定點。沒拍戲時,他試著讓自己彈性地按表操課。「前陣子開始想學音樂,就規定自己每天都要看一個教學影片、一陣子就要學一首歌,」石知田說,「當我一收工,我就知道我可以做什麼。」這樣的生活很有機,不斷接收新事物,讓自己作為演員的「守備範圍」愈來愈廣,於是,他跳舞、攝影、彈吉他,偶爾也練習冥想。

所謂的靈感,是潛意識的打撈。日常的累積總會回饋到表演上頭,「如果從來沒有讀過、想過、接觸過,靈感不會憑空冒出來。」他說,這也貼近他對「美」的理解,「關於美,我把它想成一顆鑽石,各種媒介就是不同切面,但折射出的光芒都來自於同樣的感動。」

想嘗試「普普通通」的角色

「我常常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最想嘗試的角色』這種問題,所以我就想了一個萬用解:讓人感動的角色。」問及演員常回答的一題,他有備而來,調皮說道。

不過,最近他寫下新的目標──想嘗試「普普通通」的角色,就像伊朗導演阿巴斯電影中的人物一樣,普通卻盡現生活細節中的美感。

提及未來,石知田期許有一定的能力去照顧身邊的家人、夥伴。他也不諱言「想紅」,重點是肩負起更多公眾人物的社會責任。前陣子,他開始在社群媒體分享所見所思:「以前我覺得何必將自己的想法大聲嚷嚷,但現在覺得溝通蠻有意義的。」只要能和一個人產生連結、對話,他就覺得值得。

演員這條路走了幾年,石知田有了些心得,雖然一切還不是那麼斬釘截鐵,卻也正是這股不確定性吸引他繼續。

某種程度上,或許是他帶給自己這股表演的魔幻感,因為他本就是個玄妙的人,熱中「精準的模糊」,遊走於明朗與曖昧,就連專訪,石知田都笑說不用寫得太確定,因為他也還在生命的矛盾中緩步行走,期待哪天讓你不自覺佇足。

「好比今天去看電影,不會想看一個過於完整的作品,想看到可以參與互動、投射的東西。它讓你停下來思考,覺得似曾相識,才是我覺得一個作品迷人的地方。」

採訪:鐘林盼

撰稿:鐘林盼、薰鮭魚

編輯:薰鮭魚

攝影:楊雅晴


#石知田#千面英雄#妖怪人間#演員